直到翌日辰时末,陷入昏迷的燕亦衡才悠悠转醒,他面无血色,睁眼望着头顶上的床帐,半响无言。
良久,随着右胸的剧痛感传来,他才恍然想起昨日发生了什么。
刺杀,利剑,歌舞,暗巷……
一幕幕从他脑中划过,每一件事都被控制的极为得当,直到最后他身受重伤,不得不先行撤离。
燕亦衡转了转眼珠子,他在卧房听到了另一道呼吸声。
片刻后,眸光徒然转移到床边,就见头发花白的老太医跪坐于脚踏,头轻轻枕在床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显然,是在守了他一夜后颇有些力不从心。
燕亦衡本不欲打扰,可如今的情况却算不得好,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便勉强的动了动手指,在床边轻轻敲了几下,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霎时,本就浅眠的老太医立马惊醒,下意识伸手往床上一捞,为燕亦衡把起脉来。
片刻后,老太医轻轻松了口气,对着燕亦衡略显的暗淡的双眸道:“只要止住血,王爷又醒过来,此伤便无大碍。”
听了这话,燕亦衡点头表示明白,视线又在卧房内转了一圈,却没看见意料之中的人影,不由皱眉问道:“管家去哪儿了?”
他的声音很哑,仿佛是硬生生挤出来的,老太医小心翼翼的从一旁炉子上拿下一直温着的药粥,拿起调羹,仔细的喂着。
燕亦衡躺在床上,行动间很是不方便,即便想张嘴,再吞咽下去,都牵扯到胸部的伤口,疼痛感袭来时,略有些困难。
他恨不得闭上眼睛。
然他心底太清楚了,只有好好的吃东西,才能恢复的越快。
见他神态平稳地接受了如今这番境地,老太医心底微微一松,回答了之前那个问题:“王烨吃了这么大的亏,燕管家想办法找回场子去了。”
“找什么场子。”吃了几勺东西,腹中不再饥饿,燕亦衡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此事本就是我挑衅在先,受此重伤,也只能怪我学艺不精。”
提到这件事,老太医怎么也想不通,忧心忡忡的问道:“王爷,您到底怎么想的,竟然敢去夜探大皇子府,这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您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自然知道。”燕亦衡可有可无的点点头,对于老太医口中的严重后果毫不介意:“但有些事,无论后果如何,总要有人去做的。”
老太医想也不想的道:“您不是已经将这些事拜托给晋国太子了?”
“是啊。”燕亦衡眯了眯眼,不置可否:“我夜探皇子府,与戚长容要做的是不冲突。”
说完后,他便神色佒佒,眉宇间的疲色几乎要将他淹没。
到底是身受重伤,精神大不如前。
不过才说了几句话,便只感觉整个人就像泡在水中似的,疲惫的仿佛下一刻就能睡过去。
老太医从小看顾燕亦衡到大,见他如此神情,才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心底不由得漫出心疼。
于是,他加快了喂食的速度,将整整一晚药膳,通通塞到了燕亦衡的嘴里。
这都是用最上等的补血药才熬制而成的,虽然味道不怎么美妙,但效果奇佳。
混沌的睡意使燕亦衡有些难以睁开眼皮,他慢慢的道:“我受伤的事,绝不能让燕政知道。”
他虽然是趁着夜色潜入大皇子府的,但大皇子府不乏有高手。
穿刺客服时,他中了一箭。
可惜燕政不知他的身份。
可要是他的伤被外人知晓,让燕政知道伤在同一个地方,恐怕就再难以隐瞒下去。
他,会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
燕政的心胸有多狭隘,无人比他更清楚。
“怕是不好隐瞒。”老太医一颗心沉到谷底:“就在昨日,晋国太子接到一道圣旨。”
“皇家摆宴,王爷您,也不得不去。”
听到这话,即将睡去的燕亦衡努力睁大眼睛,评估眼下的情况后,他极快作出反应。
“待明日,请戚兄来见我。”
听到燕亦衡的吩咐,老太医不明所以,却仍然点头。
三王爷虽行事不羁,可到底还颇有章程,他既然不想隐瞒晋国太子,自然有他的理由。
把该吩咐的都吩咐完后,燕亦衡不再挣扎,放任自己陷入混沌的梦境,最后意识全失,床榻上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老太医查看伤口处,确定没有重新撕裂出血的迹象,才缓缓退出房门,对守在外面的奴仆好一番训斥。
因此事涉及过大,无论对府外还是室内,都宣称三王爷不小心从马背上坠下,不小心绊伤了腿,但休养两日即可,并无大碍。
至于那件被染了血的血衣,早已被燕管家带出兰心湖外烧成灰烬。
如此,方得以应付外人。
皇家设宴在即,大皇子府又遭夜袭,虽没有损失什么东西,可到底令大皇子府的风声越发紧张。
燕政忙着处理府中杂事,自然再无心思分到兰心湖来。
又是一日的休养,睡了整整十二个时辰的燕亦衡再次苏醒。
此时,燕管家正神情平常的守在一旁。
待躺在榻上的人彻底清醒后,燕管家垂眸回禀道:“按照王爷的吩咐,二王爷与湘玉姑娘,都已被送出兰心湖了。”
闻言,燕亦衡颔首,精神不佳的道:“这种时候,还是住在二哥那比较安全。”
二哥虽早已不是俗世之人,可到底是燕国的二王爷,自然有专门的府邸。
往年二哥云游归家时,孙湘玉一向是在两处轮流居住。
并无不可。
燕管家再道:“对于您的伤势,我只字未向他们提起。”
“做的好,劳烦管家了。”
府中有最能干的管家爷,基本用不着燕亦衡多加费心。
这也是为什么他敢放手一搏,只身踏入大皇子府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就算最后失败了,兰心府邸也不会因此乱套,只要管家爷在一天,那么所有的事物都必须停留在正轨上。
丝毫不可乱。
见他一副丝毫不知悔改的模样,燕管家面色僵冷:“王爷既知事态麻烦,就不该随性而为,距今为止,太上皇仙逝不过八年,暂时应当用不上王爷下去伺候。”
这话说的可谓毫不客气,甚至隐隐含着怒气,但燕亦衡自知理亏心虚,自然不敢与其针锋相对。
忙陪着笑脸糊弄了几句,见燕管家面色稍缓,不再揪着这件事不放,趁机提了另一个要求:“管家,去请长容太子过来。”
燕管家思索半响:“此人,可信?”
燕亦衡懒洋洋的咧唇一笑:“我与她之间并无利益冲突,它要是不可信,这世间,我许是再无可信之人。”
戚长容确实不是池中物,可若说天下无双,倒也夸张了。
听了这话,燕管家心中虽稍许不以为意,可他从不会反驳燕亦衡的决定。
况且当初先皇在世之时只吩咐他们要看顾三王爷。
也就是说,他们并无干涉三王爷做事权利的资格。
想到这儿,燕管家不再犹豫,随意唤来一个人,让他前去揽月楼。
约莫半个时辰后,戚长容终于姗姗来迟,她身边跟着的侍女被留在院子外面,独自一人进了燕亦衡的卧房。
此时,燕亦衡正半躺在床榻上,身后垫了三个高枕,勉强成了半坐的姿态。
看他的样子,便能猜到什么。
联想前两日夜晚,她在揽月楼顶看到的场景,戚长容很容易将前因后果串联,基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她搬了个绣墩在床边坐下,挑眉道:“三王爷邀孤前来,所谓何事?”
燕亦衡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咳了一声:“除此以外,戚兄就没有别的想问的?”
“结果已在眼前,再问无用。”
戚长容深不可测的说了这样一句话,令人心下几番揣摩,却是白费功夫。
燕亦衡不作他想,他早知自己比不上戚长容睿智,也就不做鸡蛋碰石头的蠢笨之举。
道:“明日晚皇宫有宴,我想与戚兄同去,顺便再拜托戚兄一事,此处的伤……”
说着,燕亦衡微微拉开衣襟,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右胸处,露出里面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绷带,淡定道:“不能为他人所知。”
戚长容故作不懂,目光根本未曾落到他胸前的绷带上:“所以?”
见状,燕亦衡无奈求助:“所以,还请戚兄伸出援手,帮我一把。”
皇宫的宴席不能不赴,他若是故意不去,才会招了人眼。
还不如隐匿在群臣中,反正按照以往的惯例,不会有不长眼的人上前找他麻烦的。
只要是挨过明晚,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就算燕政心底有怀疑,只要明日挨过众人的试探,他的嫌疑便能彻底洗净。
听到这话,戚长容奇怪的打量了他一眼:“据王府中人说,三王爷是摔伤了腿,可如今这伤……”
在胸口处不说,且他双腿完好无损,根本不像受过伤的模样。
聪明人往他面前一站,怕是连燕亦衡自己都会露怯。
这般拙劣的伪装,就算有自己在一旁协助,又能骗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