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共用一个帐篷。
见韩愈不安分的在帐篷中走来走去,步伐之快令人眼花缭乱,韩正庭终是放下手中的书卷,颇为疲惫的抬头盯着他:“累了三天,你就不能消停会儿?”
旁边燃着两个火盆,热气升腾下,帐篷中的憋闷快使人喘不过气,心里知道的秘密也不能与兄长分享。
韩愈张了张嘴,天人交战之下,到底什么都没说,只闷闷的将声音憋了回去,一边往外面走,一边道:“帐篷里面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说罢,他叹息一声。
听到这声叹息,不明所以的韩正庭只觉得啼笑皆非,然而也不拘着他,只道:“不要走远了。”
“我知道的。”
人已离开了帐篷,声音远远的传回。
见状,韩正庭摇了摇头。
反正猎场不会有危险在,便也随他去了,又重新将目光收回落到的眼前的书卷上,即使外出,但他的事物仍旧未曾落下。
帐篷外,天色阴沉漆黑,夜风凉入骨髓,不远处竖着几只火把,隐隐照亮了此番天地。
然而或许因时辰太晚,那些公子哥们或都聚在帐篷中谈天说地,或都早已进入梦乡与周公相会,如今外面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憋闷之下无处发泄,韩愈正准备再往远处走一些。
恰在这时,身后忽然出现一道身影,那人伸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韩愈心下大惊,他竟是没察觉到有人靠近!
浑身寒毛都在瞬间全部立了起来。
连呼吸都停顿了片刻,无数猜想从心间划过,韩愈却一动未动。
身后之人并未察觉韩愈身影的僵硬,只低低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十二驸马爷有请,韩公子请随奴才来。”
听到声音的瞬间,韩愈渐渐放松,眸中的深色也随着夜色掩藏。
看来,他多日来的放长线还是有用的,那蒋尤终归是咬上了鱼钩。
来人声音尖细,步履匆匆,神态间略有些女子般的娇细造作。
韩愈心知肚明,来的是宫中太监。
于是不做任何挣扎,静悄悄地跟在那太监身后,跟在他身后在营地中七拐八拐,最终拐了出去。
夜色下,在清冷的月光的照应下,蒋尤随那人一同来到一条小溪边。
此处极为清静,四周除了时不时的蝉鸣和溪水的潺潺声以外再无任何动静。
微风吹过灌丛,连风都收敛了声音。
蒋尤坐在轮椅上,正面色平静的面对着他。
韩愈心里稍稍犹豫一下,没有立即上前。
而那原本给他带路的太监,也在不知不觉地消失在眼前。
显然是守在附近放风去了。
见他久久不上前来,蒋尤开口了,略微沙哑的声音在夜风的席卷下微微发凉:“韩公子故布疑云整整三日,为的就是让我主动找你,我来了,韩公子怎么反倒犹豫了?”
听到这话,韩愈立时明白自己的小把戏没能瞒过蒋尤的眼睛。
然而他心里却没有任何后悔,思索一番后迈开脚,不紧不慢的往蒋尤的方向走去。
片刻后,两人面对面相望。
中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韩公子有话就说吧,你我若是离开的太久,会在营地引起骚乱。”蒋尤心平气和的看着他,身后是清澈的溪流。
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正是因为知道韩愈有些话不好当着人前与他说,所以他才会寻了这么一个安静的夜。
闻言,韩愈抿着唇角:“我确实有话想告诉十二驸马。”
但他不确定将隐藏的真相揭露出来后会导致什么后果,所以才会犹豫不决。
“让我猜猜看,”蒋尤顿了顿,恍然道:“韩公子想与我说的,应当是一年前的那次意外吧……”
话落,蒋尤的眸色渐渐变得阴沉,眼底仿佛聚集着一股暴风:“听说韩公子与罗家关系极好,难道此次是想向我兴师问罪的?”
早在发现韩愈不对劲时,他便已派人去查过韩愈,最后得到的结果在意料之外。
此人居然与罗家的大少爷罗文昊关系极好,两人几乎是穿同一条裤衩长大的。
但,当初那场意外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罗文昊是受害者,难道他就不是?
可此时这人突然找上自己,除了兴师问罪找麻烦之外,他当真找不到别的理由。
毕竟这一年来,无论是公主府还是太师府,与罗家的联系都很淡。
他与罗文昊的经历就像是两道深渊横在中央。
谁都不敢轻易越过一步。
听到这话,韩愈知道他是误会了,解释道:“十二驸马稍安勿躁,我的来意,并不是您所说的那个意思。”
蒋尤冷笑:“我今夜特意腾出时间,就是为了让韩公子畅所欲言,想说什么就说吧,错过此次机会,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等回去后,他会将韩家也拉入黑名单,从此以后拒之门外,再也不见。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韩愈道:“我想说的是,确实与一年前有关,但却不是为了找十二驸马兴师问罪。”
蒋尤眯了眯眼,没有出声打扰,静静等着他说。
“我可否冒昧问问,对于当初的事,驸马爷知道多少?”
蒋尤语气中夹杂着几丝烦躁:“查来查去,都是意外。”
“不,”韩愈道:“不是意外,是人为。”
此话一出,蒋尤脸色瞬间变得凶狠起来,定定的看着韩愈:“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但从消息来源上看,不会有错,就看驸马爷愿不愿意相信了。”
蒋尤微眯着眼,下颌紧绷:“说!”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韩愈不再犹豫,道:“据我所知,当初落马一事,不是意外是人为,而罪魁祸首,是驸马爷的父亲——蒋太师。”
听到这话,蒋尤耳边霎时一阵空白。
良久,他发出一声嗤笑:“韩公子就算想挑拨我们父子二人间的感情,也得说点可信的,你此番胡言乱语,当真是浪费我的时间。”
说完,他抬手似乎要招人来。
见状,韩愈飞快的道:“驸马爷既然已经开始听了,何不听个完整?等我说完后,驸马爷再判断是不是胡言乱语也不迟。”
蒋尤顿了顿,没有立即给出回答。
片刻后,他放下手,重新看向韩愈,冷笑道:“那你继续说,我倒是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话来。”
见他耐心全无,韩愈不再耽搁,一口气将所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而后接着道:“……至于蒋太师为何会做出此事的原因,我不知道,驸马爷若是不相信,大可派人去罗府询问罗大哥。”
“同为受害者,他不会骗你。”
“但,倘若驸马爷不想再造无辜杀孽,行事间还请再小心些,也请不要供出韩府。”
“我们承受不了蒋太师的报复。”
话已经说的够清楚够明白了。
把想说的说完后,韩愈吐出胸腔中堵着的一口浊气,总算完成一件心腹大事,不是一身轻的朝蒋尤拱了拱手,退后两步缓缓离开此处。
蒋尤没有任何反应。
满脑子都是‘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是父亲做的’‘父亲为什么要害他’,诸如此类的种种疑问。
他不想相信,但有些事不是他相不相信就能改变的。
而且是心里,蒋尤竟然觉得这种无稽之言或许也有两分可信度。
因为他很清楚,当初在意外发生以后,父亲确实没有对罗家实行任何报复,顶多到了见面不实的程度。
可……
他还记得,小时候他太顽皮,与临街的同龄伙伴玩闹,最后不小心磕破了头,父亲便迁怒于那个孩子一家,而后不久,那一家的人就彻底搬离了上京。
正因为知道父亲疼他时是什么模样,如今父亲突然做出改变,哪怕只有一丁点……
他也能清楚感受到。
不知在此处吹了多久的凉风,蒋尤僵硬的动了动脖子,抬手唤来不远处的内侍,两人一同离开。
轮椅从枯枝上压过,声音刺耳难听。
浓浓的夜色,不止掩盖了许多秘密,还掩盖了蒋尤的心底所想。
待他们离开后,两道人影轻飘飘地从浓密的树上落下。
正是在此偷听偷看多时的君琛与戚长容。
见蒋尤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戚长容颇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头:“一段时日不见,蒋尤倒是成长了很多,孤还以为在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他会大吵大闹,没想到居然如此平静。”
说到底,经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如今的蒋尤,不再是从前连她稍微心狠些杀战马,便会与她彻底闹翻的少年了。
“他的心底,只怕还抱着一丝奢望。”
在没有真正的证据之前,蒋尤怎么可能相信别人的随口一言?
就算心底有了猜测,也不会立即认同。
他会去查。
如韩愈提醒的那般,去罗府寻求答案与真相。
一生轻笑后,戚长容眯了眯眼,幽幽的道:“接下来,他应该会想办法与罗文昊碰面。”
君琛收回目光,道:“殿下想帮他一把?”
“自然。”戚长容点点头,眼中满是笑意:“孤若不帮他,只怕,蒋尤永远也查不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