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第一丝曙光照耀着大地时,被笼罩在曙光中的东宫终于有了动静,成了皇宫中最热闹的地方。
说是热闹,其实殿中并无几人来往。
只有一张张的拜帖送了进来,被堆在书案上等候挑选。
与之相对比的是,东宫之内前所未有的寂静,来往的宫人们皆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不知过去了多久,许是又往后面移了大半个时辰,随着姬方一声清咳,主殿宫人们悄无声息的步伐才缓缓恢复正常。
随后,厚重的殿门被从外面打开,伺候戚长容梳洗的宫人们鱼贯而入,如往年一般,待将手中物件放下后,他们便识趣离开,甚至不敢往屏风后面多看一眼。
且,没有一人多余的开口说要留下伺候。
待目光触及到从屏风后出来的白色身影时,宫人们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不敢直视东宫之主的威严。
寂静的宫殿内,戚长容有条不紊的为自己梳洗。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当厚重的宫殿门再次被打开时,一身藏青色长袍、头顶束着低调奢华的玉冠的戚长容长身玉力的站在门口。
一切似乎和九个月前并无太大的改变。
用膳、做功课、处理政务。
哪怕中间有九个月的空白,可当再次回到东宫后,一切又重新走上正轨。
直到姬方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太子殿下刚回宫,是否要接见几位大臣?”
话音一落,戚长容的视线便落到旁边那一叠的拜帖上。
赵里、杨一殊、王哲彦……
全是朝中叫的出名号的大臣。
戚长容淡淡的摇头,不置可否:“眼下还不是见他们的好时候,拿去烧了吧。”
姬方躬身应下,动作轻缓地拿过那些拜帖,再用一盆碳火烧的干干净净。
许是怜惜她刚回东宫,今日送来的奏折极少,再加上戚长容动作很快,不过一个时辰,便把今日的政务处理完。
放下狼毫笔,戚长容轻轻的动了动肩膀。
所谓无事一身轻,也不过如此。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件事,似不经意的问道:“陈国三皇子,还在雀宫?”
那三皇子也不是个安分的,谁知道这九个月中会发生什么?
“自然还在。”姬方斟酌了一番,回道:“在殿下离宫后一月,陈三皇子被送来大晋当质子的事便已传扬天下,据陈国的说法,是打算三年后再接陈三皇子回国。”
三年?
戚长容眯了眯眼。
要是真等上三年,陈国一切都尘埃落定后,陈三思还有何余地可回去?
到那时,他一回去不就彻底变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吗?
“这是陈皇的意思?”
姬方抿了抿唇,虽不知殿下为何会特意有此一问,却仍是如实回道:“陈国使者带来的陈国旨意,确实由陈皇亲手书写。”
所以,这的确是陈皇的意思无疑了。
“看来,陈三思也不是如传言那般受宠。”
戚长容彻底明白了。
那陈皇,当真是舍弃了曾经最疼爱的儿子。
把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推离了权利中心,让他与朝堂之事再无缘。
最重要的是……只怕三年后等陈三思回国,那皇位便也就落入了别人之手。
陈三思,当真要仰人鼻息过活了。
“罢了。”戚长容摇了摇头,忽而从书案后面站起来,轻抚衣袖道:“既然孤已经回宫了,总要主动一点,去拜访来自远方、且未来还要当两年多邻居的客人。”
雀宫离东宫很近。
可其代表的意思却是天差地别。
一个是质子之宫,一个是储君之宫。
当得知戚长容来了时,瘦了一大圈的陈三思慢悠悠的从软榻上跳了下来,瞧那脸色有些黑,仿佛已好几日没睡过安稳觉了似的。
当戚长容走进内殿时,不期然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
在抬眼顺着味道来源望去,只见殿内好几个角落中都被扔了好几个酒罐子堆积着。
顿时,戚长容眉头微皱:“你在晋宫惹上麻烦了?”
不应该啊!
在离开之前,她不是在皇宫做了安排的吗?
甚至还特意将先太后身边伺候过的旧人送来贴身保护陈三思的安全。
如此一看,谁还能惹到他的身上来?
话落,戚长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陈三思,心中不由的小小的吃了一惊。
只见眼前的这个人身形消瘦,面上胡茬乱生,一双眼混沌无神,与她记忆中的猖狂少年似乎不是一个人似的。
心中吃惊之下,戚长容便干脆直接的问道:“陈三皇子,孤却不知道,在这偌大的晋宫中,还有谁能将你折磨的此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闻言,陈三思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冷笑道:“长容太子本事不错,竟然能全须全尾的从燕国归来,倒是我小看了长容太子。”
“小事一桩,何足挂齿?”戚长容找了个能落脚的地儿坐下,到底有些嫌弃殿中的味道,寻了个位置伸手把紧闭的窗户推开。
顿时,一片刺眼的光芒照了进来。
陈三思有些不适应的伸手挡住双眼,直到那股酸涩刺激感退去后,才眨了眨眼睛,缓而又缓的放下手来。
苦笑道:“拜托长容太子下次开窗之前,请先与我打声招呼,否则我这双眼要是瞎了,长容太子就要养我一辈子了。”
听了这话,戚长容瞥了他一眼:“说吧,是谁让陈三皇子如此颓废的?”
“是我父皇。”陈三思倒也干脆,喝了好几日的闷酒,早就让他将心中的郁闷发泄的差不多了:“我得到密信了,父皇打算将皇位传给皇兄。”
“想必过不了几天,陈国册立储君的消息便会传入晋国。”
戚长容挑了挑眉:“难道三皇子就是因此事而借酒浇愁?”
陈三思撇了撇嘴,晃晃悠悠的走上前来:“我的小命即将被握在别人手中,我难道不该愁?”
“确实该愁。”戚长容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很是不解:“不过,三皇子是不是愁得太早了一点?储君不是新君,你别看二者间仿佛只有一步之遥,实则所代表的含义乃是天差地别。”
“我三年不得回陈国。”陈三思仰躺在地上:“三年的时间,足够让储君变为新君。”
“那又如何?”戚长容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并没有因此事而在心底掀起太大的波澜:“现在去担忧三年后的事情,陈三皇子未免也太杞人忧天了?”
“不说我了。”陈三思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而询问戚长容道:“离宫九月,长容太子想做的都做了吗?”
他现在仍旧清楚的记得,当初戚长容离开前曾与他说过的那番话。
离开后,有些事情反而做起来越发方便。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股奇怪之感,总觉得戚长容在暗中做了一件他不知道的大事。
但仔细想,又实在想不出这件大事会是什么。
与晋国有关?
与燕国有关?
还是与四国都有关?
“做的差不多了。”戚长容并不隐瞒,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嘴角向上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自信的道:“再给孤一年的时间,孤便能将朝堂中的所有蛀虫全部拔除。”
哦,看来是与晋国朝堂有关。
陈三思颇为头疼:“长容太子身处千里之外的燕国,竟然仍旧心系晋国朝堂,实在让我佩服。”
“陈三皇子就没有别的想说的?”
“有。”陈三思躺在地上打了个哈欠,睁着一双朦胧的双眼,困意十足:“有件事我得告诉长容太子。”
“什么事?”
“你们晋国有凉国的奸细啊。”陈三思不屑的嗤笑一声:“也不知是谁在暗中做了那么多肮脏事,这九个月,我一共收到了九封无名密信,其中的内容,约莫就是让我想办法一同对付你,然后作为交换,那人能提前让我回陈国。”
九封。
算起来就是一月一封。
哪怕他几次三番的视而不见,甚至当众将信件摧毁,那人仍旧锲而不舍……
此番毅力实在令人侧目。
然,陈三思仍旧半分兴趣也没有。
“三皇子为何不答应他?”
陈三思表现的很是坦荡:“我很清楚,我斗不过你。”
斗不过,所以根本没有争斗的必要。
“看来三皇子很有自知之明。”戚长容眼眸微弯。
“难道长容太子对此事一点也不感到惊讶?”陈三思偏过头看她。
“早就知道的事情,有什么值得惊讶的?”戚长容面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若不是为了将这内奸抓出来,孤何必到燕国走一趟?”
听了这话,再一看戚长容宠辱不惊的模样,陈三思忽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股浓浓的挫败感从心底升起。
亏他以为自己探得了晋国朝堂的辛密,可谁曾想到人家正主早就已经知道了,并且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做出了应对措施。
“算计到了长容太子你的身上,应该是那人此生最为悲催的事。”
“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陈三思耸了耸肩,把一只手臂枕在头下:“长容太子除了卖关子以外,就没有别的话想问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