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噬（4）喧嚣
很长一段时间，陈灿的睡眠质量一直都不怎么好，以至于他需要吃一两片安眠药助睡。
与父亲不同，他不是一个天生的工作狂。
相反，他是个败家子，彻彻底底的败家子。
但那时候，他遇到了吴孟和。
孟和是个素食主义者，他几乎不怎么吃肉，如果一定要说，那大概只有鸡蛋。
可偏偏孟和的身材一点儿也不瘦弱，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健壮。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下了班会去附近的小巷子吃点儿东西。
孟和并不是出身在富贵人家的弟子，相反他有些傻气。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公司上下，倒是孟和会对自己说些心里话。
“想什么呢？”
是少年的陈灿，彼时，他的身体还是有些瘦弱的16岁。
“想要回家。”
蹲坐在湖边的孟和，拎着公文包，有些落魄的看向发光的湖面。
“我可以养你，不是吗？”少年灿，拽住男子的袖口。
“你可以吗？你知道我们的关系，公司里是怎么看的吗？”男子扯开衣领，用胳膊抹着泪水，他的脸通红通红，激动的话语哽咽。
“我不在乎。”少年灿睁大他的眼，凝视面前的男子。
“你当然可以不在乎，你是大少爷。而我呢，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到底哪里得到了你的赏识！他们都说，我是个卖屁股的。你觉得我是吗？你觉得我对公司的付出不是付出吗？”
“他们......他们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少年灿想要搂住他，但是，奈何身体羸弱，只能挽住对方的胳膊。
“我们......是没有未来的。”孟和没有更多犹豫，“陈灿，我们还是算了吧。”
......
陈灿惊醒，一片强烈的光突然灌入他的眼睛，眼前，是焦急的曦云。
陈灿抚着额头，满手是他昏睡时惊出的冷汗。男人大口的呼吸，平复着情绪。
“你还好吧。”宋曦云安抚的拍着陈灿的背，招呼着护士前来观望。
“这位先生只是因为疲劳过度昏迷，平日只需要好好休养身体就好，小姐您不必过度担心。”护士穿着粉红的工作服，露出职业的微笑。
“那就好。”曦云摆了摆手，示意护士离开。
只是那粉衣护士一走，偌大的vip病房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场景似乎有些尴尬，但曦云还是率先开了口：“对不起，没想到你这么疲惫还把你约出来。”
“道什么歉，你我都是一种人，忙习惯了。”男人应答着。
“你我的事儿，我想通了，不会难为你......”
“想通了就别后悔。”
“知道，不后悔。”宋曦云拿着手中的小包，低着头端坐在看护的板凳上，肩膀有些低耸，肩带就这么勒着，看着十分揪心。
一滴滴的泪珠也随之涌了出来。
“哭什么，不是说不后悔么？”
“没什么，决定了就不后悔。”宋曦云打开手包，抽出纸巾，优雅的叠成方形，擦干点点泪水，嗅了嗅鼻子。便熟练的再次打开手包补妆，待一切安置妥当，便是曾经那个精神焕发的她了。
她知道，陈灿在等一个结果。
一个意味着他们都会获得自由的结果。
“灿，临走之前，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宋曦云有些不舍的望向窗口，她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
“说吧。”
“你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
“我们一直都是不错的合作伙伴，不是么？”
“呵。”宋曦云叹了一口气，她其实假想过，哪怕最后一刻，这个男人或许会给自己一点点温存的余地。但是，现实却又是如此强烈的告诉她，并非是在这个男人不懂怎么哄人，而是他根本不想在自己的身上多花一丝一毫的精力。
“我知道你会这么回答。不过算了。”曦云露出苦笑。
走着摇曳的步伐，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声响，她重新挺起腰杆，来到陈灿的面前，拉起他的右手，小心翼翼的取下那枚曾经他们之间挂念彼此、象征着纯洁与契约的订婚戒指。
“从今以后，它将不会再束缚你。”宋曦云的眼角再次挂上泪珠，但这次，它却没有流出眼眶。
取下戒指，曦云抬起自己的手，凝视起来。
这枚戒指，曾是她最重要的珍藏。但如今，戴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今，不过是一场笑话。
徒留伤心罢了。
明知道对方不爱自己，却还要卑微求爱。甚至，在自己低声下气，委曲求全的时候，也不曾换来一次怜爱。
这真的是爱吗，这场契约真的能迎来幸福吗？
可是她真的放不下，她真的舍不得，她知道自己的心里有多爱，就如同滚烫的血液在身体里躁动，哪怕头破血流，哪怕......
但她依然取下了戒指，连同方才取下的叠成一对，狠狠抛向窗外。
只听噗通一声，戒指坠落在填满淤泥的深蓝湖面。
“陈灿，今天你自由了。”宋曦云吃力的露出一个微笑。
“你也是。”陈灿回应着。
“嗯。”
宋曦云转身要走，但这时陈灿却叫住了他。
“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虽然不是我。”男人依然面无表情，冷静的异常，顿声片刻，他又再次开口：“曦云，其实你是个好女人。”
面前，宋曦云的表情似乎有些凝结，与方才的激烈不同，她的面颊上总算露出了一个真实的微笑，只见她点了点头，深深的鞠了一躬。再没有更多的言语，转身离开。
远处，是愈来愈远，愈来愈模糊的脚步声。
她真的离开了。
男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便是换了一个姿势，至少，在这段关系上，他们总算有了一个句号。
忽然，手机响起来了。
原来是张叔。
陈灿刚接上电话，就听到里面热热闹闹的声音：“大少，听说您进医院了？”
“嗯。”
“您怎么不早说呢？”
“我要是早说，能进医院吗？”成熟的男声带着无奈，“没事，不用担心。”
“哎！就知道您会这么说。您可别乱动，我这就来。”
陈灿转了个身，打发着：“张叔，你别来了，跑来跑去的，一会儿我公司还有会。”
“大少，您可多担待着你这金贵的身子，都说了熬夜，喝酒，抽烟，这些都不行，早和您说过，就是不听，现在好，还进医院了。还开会？您是要让夫人给急死呀。”
“张叔，你不和我妈说不就成了？这会重要着呢，你还是别来了。”
“这怎么行？其实啊，也是夫人让我给你捎个口信。”
“说吧。”
“冯家的少爷，生啦！”
“冯玄？”
“正是。”
陈灿忽然有些不可置信，他想到之前去冯玄家的时候，冯玄还挺着肚子硬拽着自己要多喝两杯再走。这没一会儿功夫，竟然已经生了。
不知为什么，男人此刻有些没落，甚至燃出一阵悲伤。与方才曦云的走截然不同，他的理智也随之一点点的被剥离出去，他感到此时的自己正如干柴般被点燃，咔啦咔啦的在燃成一块块木炭。
茫然中他想点一支烟。
奈何自己正在医院。
他想。
——也是，孟和他，要当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