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府前院栽种两颗枣树,左边一棵,右边一棵。
右边那棵跟前没有高屋建瓴遮挡,沐浴充足的阳光,枝干粗壮高耸,翠叶间累坠密集饱满的红枣。
与之相对,左边那棵低矮许多,枝丫上零零星星分散着青黄不接的翠枣。
范郁斐一行瞅准右边那棵高大的枣树,毕竟是十岁的孩子,平时再温和稳重,内里少不了贪玩调皮,蹭蹭蹭几下,就窜上了枣树高顶那截枝干。
范郁矻紧随在他身后,相对比范郁斐,他平时爬树下水掏弹弓,玩的花活儿更多,身子更加灵活。
两位兄长上去后,范郁孜下面不干,仰头看着他们,说她也要上去。
范郁斐犹豫,还记得林娘子的叮嘱:“娘亲不让你爬树。”
范郁孜嘟起嘴,一副准备嚎啕大哭的模样。
得,两位兄长投降。
两人休沐时没少带范郁孜走街串巷捣蛋玩乐,爬树自然不是头一遭。
他们蹭蹭跳下来,一人拖住范郁孜腰身,一人在下面撑起她两条腿,熟能生巧轻而易举将她带上树枝,范郁孜坐在两位兄长下面那根粗枝上,晃着两只小脚丫,笑容明媚而干净。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天空好高好蓝啊,这是不是就是父亲曾经教过她的“空中焰若烧蓝天,万里滑静无纤烟”。1
她抬起白白嫩嫩的小爪爪,遮挡住眼前日光,今日天气很好,风和日丽,秋高气爽,尤其坐在高处,可以眺望更高更远的地方,触手间,仿佛距离天空更近了一点。
咦,那朵白云好像小兔子哦。
范郁孜之前跟着父母去旁人家做客,那家小姑娘养了只兔子,小小的一只,皮毛又白又软,真的好可爱,她依依不舍告别,回来后惦记了许久。
这只“小兔子”跟那只兔子好像啊。
她情不自禁往前探,想要抓住那只兔子,身子无知无觉前倾,爪爪伸直勾握,勾住一阵清风。
她咯咯笑出声,这时候没注意到,她上半身太过靠前,左手用力挥舞过后,身子立时无法维持平衡,猝不及防从枝丫上脱落。
“啊!”
一道尖叫声响起,上面树枝上玩得兴起的范郁斐范郁矻两兄弟低头看去,望见妹妹掉落的一幕。
两人脑袋霎时空白,那么一瞬,他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望着妹妹掉落。
地上散落许多红枣,都是两兄弟方才无聊互相投掷掉落下去的,范郁孜身子前倾掉落,脑袋朝地,恰恰好对准一颗体型尖锐的红枣方向。
眼看着她就要“咣”砸下去,身侧突然窜出一个身影,以十分狼狈却分外敏捷的身姿滑过来,两膝跪地,正正好挡在范郁孜砸落的方向。
一道闷哼声,身影完好接住范郁孜。
脑袋撞入她怀中,一只腿被她抱住,她紧紧锁住上方人仰倒在地。
两个人瘫在地上,有一会没动静。
这个时候,范郁斐和范郁矻总算回过神,两个人慌慌张张从树上跳下来,嚎啕叫着扑过去。
“妹妹,呜呜孜孜,大嫂,你们,你们没事吧?”
许茯秋急促喘息,方才她是一路狂奔过来,刚到这里就撞见孜孜掉下来,吓得她脑袋一空,身体是下意识反应扑了过来。
她掰开被她锁在怀里的范郁孜,范郁孜脸色雪白,呼吸微弱,方才那种危急状况让她应激直接晕过去了。
许茯秋上下检查一遍,脑袋没伤,身上也没有受伤。
还好赶上了。
……
范云奚罕见动怒了,震怒。
院落里,范郁斐和范郁矻跪在院子正中央,管家厨娘和丫鬟半莲站在外围,脸上心疼又欲言又止。
他们知道劝不了,当家老爷很少动怒,但每次动怒都不会那么轻易放过。
“很好,出息了,教过你们何为百密一疏,何为盲人瞎马,何为‘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你们全都吃到狗肚子里了?”
范云奚沉着脸,周身气势凛然,手执长棍,脚步缓慢梭巡。
范郁斐和范郁矻腰杆挺直跪着,咬住下唇,神情惨白一片,不用父亲训斥,他们心底已满是惶然后悔。
至今妹妹猝然掉落那一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屋子里,林娘子眼眶通红,一边照顾范郁孜,一边给许茯秋上药。
许茯秋是滑跪下去接住范郁孜,后双手锁住她一只手一只腿,被扑过来的冲力冲击仰倒平躺,胳膊肘顺势磕到地面。
因而掀开衣服,两只小腿和胳膊肘简直没眼看,青青紫紫的一片,肘弯处破了皮,渗出不少血珠,沾染在衣服上,一眼看过去血淋淋的,望着就令人心疼。
林娘子心底不是滋味,心疼,后怕,感激,惶恐,眼眶又要湿润了。
“遭这些罪,闺女,是家里对不起你。”
许茯秋轻轻把手放到她手背,自从回来后,看见她身上的伤痕,她就一直保持沉默,许久后嗓音干哑吐出这么一句。
“婶婶,我没事,这些只是看着显眼,其实根本不严重,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她嗓音放轻,想要缓解婶婶心中的愧疚心疼。
其实也是实话,进入深秋,她身上换上厚一点的衣服,冷不丁跪下去,疼当然是疼的,青紫和破皮也是应当,除此外就没啥了,范郁孜身子不重,枣树也不是几层楼那么高,从枣树上坠落的冲击力能有多大,休息几日就好了。
倒是范郁孜,自从抱回来后一直没清醒,她有些担心,问她如何了。
林娘子摇摇头,安抚道:“孜孜没事,她就是吓到了,孜孜自幼体弱,经不得惊吓,一惊吓到就容易导致昏厥。”
许茯秋点点头,这个时候,外面传来敲打麻袋似的“噗噗”声,随即响起两个小孩隐忍的痛哼声,但显然,范郁矻忍功没到位,没两下就嚎啕大哭起来。
边哭边叫着说:“我不敢了,我知道错了,呜呜母亲救我。”
许茯秋着急,一下坐直身子,担忧望过去。
“婶婶,范叔叔这是在打两个孩子?其,其实他们也没想到,他们不是有心的。”
林娘子眉宇蹙起,其间闪过忍耐,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她心里何尝不心疼,但她摇摇头,按住她肩膀轻柔又坚定地按回去,让她半躺好。
“相信你范叔叔,他心里有数,这两个孩子胆大聪慧,家里一向纵容他们,但犯了错不能一味纵容,不然那才是毁了他们。”
许茯秋顿住,想起原著的描述,范郁孜从高处坠落,头嗑到硬物身亡。
简单一句话,背后却是多少亲人血泪。
如果原著剧情跟今日之事差不多,那,那岂不是说两个孩子亲手害死了妹妹。
虽不是有意,但那对林娘子夫妻和两个孩子来说,该是多么大的痛苦,那时别说惩罚教训他们,恐怕连惩罚教训的心思都没了,只剩下无尽痛苦和绝望。
想到这,她打了个寒战,听从林娘子的话,乖乖躺下去。
眨眨眼,一双明眸清亮黝黑。
“我是想说,他们不是有心的,该打打,千万不能养成有心。”
林娘子本百转千回,被她这句话逗笑,点点她额头,摇头叹息。
“放心吧,你范叔叔心里有数。”
范云奚心里确实有数,一人屁股打了十棍子,当然不是衙门那种重板,只是家用那种细长的棍子,由他亲自行刑,一开始两下含着怒气下手狠了点,但毕竟是他骨肉,后面五下根本没用力,只是看着抬得很高,落下去跟挠痒痒似的。
完了,棍子往旁边一扔,盯着哭得震天响的范郁矻,冷哼一声,哭这么大声可见没屁事儿。
扭头让管家和车夫将两个小子抬进卧室,又叫过来厨娘,吩咐命令下去。
林娘子过去给两个小子上药,见他们挨一下就叫一声,心疼道。
“活该!谁让你们带妹妹爬树,带妹妹爬树就罢了,还不知道好好护着妹妹,幸好你们大嫂及时赶到,不然妹妹……”
说到这里,她急促喘息,说不下去了,她没法想象孜孜嗑得头破血流的场景。
身为大夫,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人脑袋的脆弱,听闻当时孜孜是头朝下,她脑袋一嗡,腿一软,差点就没站稳。
范郁矻嚎叫声渐渐低下去,垂下脑袋,整个人蔫蔫的,他这次彻底知道错了。
被打了十棍子,范郁斐心里愧疚远比身体上的疼痛更加难受,他眼底猩红,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担忧妹妹。
林娘子抚摸他脑袋:“放心吧,妹妹没有事,倒是你们大嫂,这次遭了老大的罪。”
范郁斐咬住唇,初现少年俊逸的面庞染上绯红。
“是我对不起大嫂,此后我必好生保护大嫂。”
范郁孜半夜才醒过来,林娘子和范云奚一直守在她床侧,见她清醒,长长地舒了口气。
刚醒过来的范郁孜记忆混乱,已经忘记枣树的事,还问林娘子他们怎么会在她房间。
范郁孜身子不好,原本家里有个奶娘陪着她睡,但自从范郁矻单独一个房间睡觉后,她说什么也不要跟奶娘一起睡了,两龙凤胎总是为这种小事较劲,林娘子想着她近两年越来越少生病,能早日独立起来也不错,遂辞退了那位奶娘。
林娘子没有多说,抚摸她脑瓜,喂她喝了半碗热粥,哄着她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范郁孜总算想起枣树的事。
有些愧疚地去探望嫂嫂和两位兄长,几人见她醒来只有高兴的份儿,哪还顾得上苛责。
外面传来动静,厨娘指挥车夫和另一个婆子出去搬东西。
许茯秋伤口抹了林娘子配的伤药,已经不怎么疼了,她躺了一天一夜,早就躺够了。
听闻外面有动静,好奇走出去,想要知道发生了何事。
没多久,她就知道厨娘在忙什么了。
范云奚走出来,昨日他吩咐厨娘出去采买东西,今日厨娘把东西采买好了,他检查一圈,示意管家把三兄妹带出来。
范郁斐范郁矻和范郁孜被带出来时颇为摸不着头脑,他们屁股上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就是当时被打得疼,但只是皮肉伤,睡一晚上好多了。
当然,此时还不能坐。
范云奚没有多说,直接带着他们来到前院,那棵枣树跟前。
望着这棵让他们险些酿成大错的枣树,三兄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