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是你打的啊,怎么这么厉害。”许芳华笑得眉眼一弯,又指着梁继衷说他一把年纪了也想凑个年轻人的热闹,还硬记数字,结果念叨了半天都没记住几个字。

“是哪位幸运儿,快上台领奖了。”主?持人催促。

许芳华:“哎呦,是我们宁宁。”

主?持人一见是许芳华在?说话,态度立刻软和几分。

柳絮宁眼眶突然一热,也许这掉眼泪的冲动很莫名其妙。她想,许芳华今天一定玩的很开心。因为她非常清楚,人只有在?某种情绪过盛时,才会毫不吝啬地分他人一杯羹。

在?众人瞩目下,柳絮宁拿过那台手机。台下,有合作伙伴惊讶地问她是谁,许芳华直笑着,缓慢的话语也温柔,说,“那是我们宁宁”。

于是一波又一波知道她的人凑上来,评价这小姑娘以前安安静静又内向,话也不多,倒是聪明。再顺带地把她从小跳舞、拿过数个奖项、年年第一、高考状元等等头衔提上一提以示熟稔。

难言的情绪比夜里的潮声还要?滂沱,这些话像吸饱水份的砂石从她耳里溢入。

此时此刻真感谢自己拥有刘海,稍一垂头就能完美地挡住半张脸。柳絮宁揉揉眼眶,想借故提前退场,可四面八方被?突如?其来的阿谀围堵,又借不出个理所?当然的故。

“解酒药是放在?楼上了吗?”梁恪言突然转过头来。

柳絮宁一懵:“……你在?和我说话?”

梁恪言点头。

旁边一个叔叔听着两?人的对话,哈哈大?笑着调侃:“恪言啊恪言,你就这么点酒量?”

梁恪言全盘应下:“是啊。”

他没多说,继续看着柳絮宁:“帮我上去?拿一下好吗?”

她那一盒医药箱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解酒药。

也就沉默了不过三四秒,他的头更低了一点看她:“这么小气。”

柳絮宁觉得他是有点喝多了,想着出去?找前台拿解酒药:“好。”

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去?,沿路不断有叔叔伯伯按照惯例来一句“恪言,这就走了?”,梁恪言脸上会露出明显的不服,回一句“待会再来”。

柳絮宁心说好面子果然是男人通病。为了他的身体考虑,她拽了拽梁恪言的袖口,小声提醒他不要?逞强。

他:“不这样?能放我走?”

柳絮宁恍然:“哦哦哦这样?,那我们快走快走。”

梁恪言侧过头去?轻笑,傻不傻啊……

会场内是一片热闹景象,出门的时候还有服务生不停地往里送菜。但出了门,柳絮宁发现已经有大?腹便便的男人喝到酩酊,在?大?堂里侃着大?山,手里的手机不知道和谁开着视频,不停地念叨今日?的波龙味道真灵。

柳絮宁看着梁恪言直直往电梯口走,拉住他的袖口,问他要?不要?去?问前台要?解酒药。

闻言,对方停下来问她,你觉得我喝醉了吗?

柳絮宁想,男人这样?说的时候就是喝醉了。她于是非常确定地点头。

梁恪言投降,靠着墙等她,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等待她的功夫,远远走过来两?人,梁恪言眯了下眼,像在?确认。

……

柳絮宁一转头就看见了周行敛和周茉芸。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她都没有注意到。

她脚步慢了一拍,眼睛一晃,又看见安静站在?原地等待她的梁恪言,心里似弥漫起一种固执又牢靠的安全感。

眼前这配置对周行敛,甚至是周茉芸来说都很陌生。谁不知道梁家小儿子和柳絮宁好像个连体婴儿,大?众面前好像从来都没有分开的时候。以至于看到柳絮宁站到梁恪言身边时,他瞪大?眼睛环顾四周,确认周围居然没有梁锐言的身影。

“梁锐言呢?”他自来熟地问。

柳絮宁没回答。

周茉芸轻啧了一声。自家这儿子是真不识相,没看见梁恪言在?旁边吗?

周行敛:“啧什么啧呀妈,我就随便问问。”

周茉芸微微笑着,强行拽过周行敛的胳膊:“他今天喝的有点多。”但这也确是实话,上次一事之后,梁周两?家的往来都变浅淡了不少,周茉芸是真不想放弃梁家这大?靠山,好不容易得到一张年会邀请函,自然要?借酒一笑泯恩仇。

电梯里四人盘踞两?边。周行敛皱着眉一直盯着柳絮宁,片刻后,突然拔高音量:“你哭过了啊?”

周茉芸下意识也去?看她的眼睛。

柳絮宁条件反射地撇开头,可这一幕落在?周行敛眼里就是一种无声的正确答案。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酒隔:“你为什么哭啊?”他不解地去?看周茉芸,“你刚刚不是还说她终于体验了一把众星拱月的感觉,肯定要?高兴死了吗?”

天哪,周茉芸想让她儿子死了算了。

偏男人发起酒疯来实在?癫狂,他的头像被?逗猫棒吸引,扭来扭去?,又去?看柳絮宁,见她侧过脸去?,又不死心地凑近一步:“你这眼睛怎么那么——”

可惜话没说完,他的肩膀被?梁恪言摁住,停下的那一瞬,梁恪言挡在?柳絮宁身前,几乎把周行敛落向她的视线全部遮住。

“我——”

才冒出一个字,肩膀上的手就毫不留情地用?力,周行敛疼得都要?清醒起来。

周茉芸头疼地拉住周行敛,忍住想在?这里抽人的冲动:“恪言,他喝多了,他真喝多了,你别?理他好吗。”

电梯在?八楼停下,有一对情侣要?上来,看见里面这架势明显愣了一下,踌躇在?原地准备等一下班的电梯。

“对对对,哥我喝多了。”周行敛也讨饶。

被?梁家两?兄弟教训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酒精下头了,发酵的胆量也跟着一并降了下去?。

梁恪言这才松手。

他没兴趣和周行敛说话,只看向周茉芸:“周姨,柳絮宁不是你们饭桌上的一道菜。你儿子再敢打她一点主?意,我只能掀你们家的桌了。”

柳絮宁一怔,身前是从他颈间和耳后传来的滚烫气息,身后抵着冰冷的轿厢,两?种极致的反差在?她外露的皮肤间左右互搏。

梁恪言的这番话放到几个月前,周茉芸只会表面扯笑,暗里不当一回事。但今时不同往日?,梁家大?局即使未定,可无论未来是什么定数,梁恪言都已经成为了她永远也得罪不起的那个。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抱歉的表情,生拉硬拽着周行敛下了不属于他们的楼层。

偌大?的空间里少了两?人,却像抽离氧气的真空,只听得到两?人一深一浅的呼吸。

电梯里光线明亮得像阳光过剩的透明方盒,可柳絮宁的视线里晦暗一片。

——梁恪言没动,依然站在?她面前,抬头就是他宽阔的肩膀。

眼眶又有发热模糊的冲动。

周茉芸说的没错,她终于体验了一把“众星拱月”的感觉。

这是她第一次,在?一场定义?为“happy”的聚会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愉悦。

参加所?谓的豪门宴会时,她的周围是一圈由真金白银与万千宠爱一同堆砌下长大?的千金与少爷。参加起瑞的年会时,她的周围是靠自己的努力和实力光明正大?踏进起瑞的人。

不管在?哪里,她总是格格不入的。她是黑色墙角意外冒出的小野花,不至于遭受践踏,却屡屡被?忽视。三个人的环境里,两?个人当着她的面肆无忌惮地讲着悄悄话,偶尔爆发出几道惊天笑声,这何尝不是一种尖锐的凌迟?

自卑和痛苦像流水从她身上淌过,微不足道的力度却足以碾得她一颗脆弱的心稀巴烂。可这条路分明是她自己要?选的,如?今得到了再后悔,实在?是贪心不足得陇望蜀。

自作自受的下场就是忍。

而在?今天,她终于拥有了这种参与感,这迟来的参与感。

她懂这种虚情假意,可身处这样?的环境,谁不是戴着虚情假意的面具与人交好?只有她,连份虚假的表面功夫都得不到。

头顶的灯光映在?大?理石地板上,拉成一条一条笔直的线。

电梯在?16楼停下,没有人挪步。

“going up。”冷漠的机器声响起。

但梁恪言听见很微妙的一道抽气声,像被?雨打湿的小动物,无助地发出一声信号,不似求救,只为当下的发泄。

从她捂住脸的指缝中漏出,又晃晃悠悠地飘进他的耳朵,在?他的皮肤上灼烧着。

她低垂的脑袋自然地挨着他的肩背,他的脊背像一根弦,紧了又松。

又是一声细小的啜泣。

梁恪言觉得那股灼热感就这样?贯穿到心脏,烧得他身体空空荡荡,连眨眼都僵硬。

第30章 意义

他一定听到了她的啜泣声?, 即使如此微弱。不然,他为什么沉默呢?

柳絮宁想打破这份沉默:“我?……”喉咙哽了一下。

梁恪言按亮“93”,他没有回头,只放轻声?音:“从这里到93层要两分?钟, 够你哭吗?”

她抹眼泪的幅度不敢变大?, 却?似赌气般说道:“不够。”

“那我?们再坐下去。”

“也不够。”

“那再坐上来。”

柳絮宁沉默不语。

“想怎么教训他?”梁恪言问。

这个他, 指的是周行敛吗?

心里冒出设想的这一刻,柳絮宁都觉得好笑。她以为她是谁啊,她能给周行敛什么教训?画饼真是成为资本家的第一节 必修课,都画到了她身上来。

想着, 柳絮宁终于忍不住出声?:“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别拿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来给她甜头。

“我?知道。”

“那你……”她抿唇,“就不要用哄小孩子的方?法哄我?。”

梁恪言:“我?没有。”

“你就有——”

“如果你像小朋友一样就好了。”

童言无忌,为所欲为,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为任何的后果而发愁。

梁恪言的口袋里原本装了一把话梅糖, 最原始朴素的黑色包装,彼时?许芳华抓过两把,一手给梁锐言, 一手给他。梁锐言一脸嫌弃,说,奶奶您十年前给我?我?还真就接了,您能看看我?现在多大?了吗?

于是两把都给了梁恪言,他无言地看着自己鼓鼓的口袋, 又?看着笑的眉眼弯弯的老太太, 只能无奈地笑笑。老太太存心要逗他,不爱吃就分?给妹妹们吃。

他随手分?给路过的起瑞员工的儿子女儿。大?人诚惶诚恐地看着他递去的糖, 怀里的妹妹欣喜地接过,声?音甜甜地说谢谢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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