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楼一大早就开始忙,到了半上午的时候,进进出出都是洛京府的公差。
许元成毕竟是朝廷命官,又是世族柳家的亲戚,他的尸体被发现以后,洛京府尹仿佛屁股上着了火,停都不敢停一下。
他虽然掌管一个洛京府,皇城根脚下的大小事务他都有权利过问。
可是京城里比他大的官,一板砖能拍死一大片。他权力虽然大,却不敢在高官勋戚的脑袋上动土。
查个人命案都要小心翼翼的。
上一次京城里死了卢孝文和刘植两个官,至今还没有找到凶手,他差一点被革职查办。
这一次又遇上一个,一夜之间,他乌黑的头发就变得花白。
许元成身亡的地方是在烟云楼,洛京府的官员衙役把楼里的男男女女带走,挨个问话。
查到一半,又有人说昨天上午许大人在清心楼跟人起了冲突,洛京府又抽掉了一个姓贾的捕头来这边查问。
文掌柜的账目还没有清。算盘墨砚和堆积如山的账本之间,露出一双一夜无眠的熊猫眼。
见到贾捕头到来,又不得不配合行事,把楼里的丫鬟小厮叫出来,听凭洛京府查问。
生意肯定是没法做了。
司徒信进门来的时候,正撞上文掌柜一张生无可恋地脸。
文掌柜却像看到救星一样,一双眼睛直放光。
他遥遥看一眼刚刚进门的司徒信,对捕头说道:“贾捕头你看,潜龙卫派了大人来问话,我是不是得去迎接一下?”
贾捕头扣着林篁和其他的丫鬟小厮问话,听他们叽叽喳喳地讲,脑袋也嗡嗡地响。
听到文掌柜说有潜龙卫来,他回过头。
男人身材颀长,一身黑衣,上半张脸被一副黑色的金边面具盖着,脸颊上还有一道凄厉可怖的伤痕。
一看就不好惹。
贾捕头不好阻拦,只好说:“你去吧。”
文掌柜走了两步,又被贾捕头叫住,恶狠狠地警告他:
“可不准跑啊,要是跑了,就按从犯处理。”
文掌柜赔个笑脸,一溜烟跑开了,迎到司徒信的面前。
“司徒大人,怎么有空到清心楼来啊?”
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叫出名字,司徒信眼中有些警惕。
他打量了一番这个男人。
身上的衣着是一种风雅低调的华丽,面相很文气,看着像个读书人。眉梢眼角又有一些生意人的市侩。
不知是什么来历。
文掌柜生意做久了,惯常会跟人打交道,见司徒信面露疑惑,立即说道:“小人是清心楼的掌柜,姓文。”
司徒信皱起眉来。
他来洛京的时间并不长,但因为身在潜龙卫,多少还是会听说一些城中的奇闻异事。
清心楼虽是个茶楼,暗地里却经营着包打听的生意。有的时候潜龙卫查案,还要来跟清心楼买情报。他们知道的事情多一些,倒也不奇怪。
只是这位掌柜,刚一见面就准确地道出了自己的名字,这让司徒信感觉到一些危机。
文掌柜却只顾着微笑:“司徒大人莫要见怪,咱们生意人,考教的就是眼力,哪能认不出大人来呢?”
这个人说话斯斯文文的,一言一语却让人十分舒服。
司徒信不想在这个地方多留。
他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递给文掌柜,说道:“既是文掌柜,那就没有找错人。我这里有一封信,是给黄姑娘的。”
文掌柜接过信封。信封上只简简单单写了四个字,“黄姑娘启”,并没有落款。
文掌柜却一眼就认出来字迹的主人。
他收了信,放入怀中,抬起眼睛再看司徒信。
笑眼和善,司徒信却总觉得他像是一只盯着猎物的老猫。
他自然不知道,文掌柜这一封信,正是用他这个潜龙卫的情报换来的。
他心生防备担心被坑,却殊不知自己早已经被明码标价,摆在了清心楼的货架上。
清心楼人员往来,十分繁乱。司徒信原本只是还沈青枫一个人情,帮他送一封信,不想在这里多留。
准备告辞的时候,文掌柜忽然开口了:
“我这里有一份与大人有关的情报,大人可感兴趣?”
司徒信不感兴趣,他凉凉地“哦”了一声,就打算转身离开。
可是下一刻,文掌柜的话,却让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文掌柜问:“如果没有记错,司徒大人应该是云州人吧?大人在云州,可还有其他什么亲戚?”
司徒信回过头。
那一瞬间他发现,文掌柜的笑未达眼底,冰冷得像一个假人。
司徒信是云州人,但陆文奚不是。
他更不知道司徒信在云州还有哪些亲戚。
但他知道,文掌柜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地跟他说这件事情。
一个可以轻易叫出自己名字的人,他要做的事,绝不是拉拉家常、套套近乎那么简单。
他眉头轻皱,看向文掌柜:“掌柜的意思是……”
“久闻司徒大人行事低调,可人在江湖上走,总要留下些痕迹。从司徒大人被调至公主身边,京里就有不少眼睛盯上了大人,大人可知晓?”
司徒信在潜龙卫办的最后一件案子,就是卢孝文的军备案。
沈鸣鸢拿出的那些证据,其实都是他——或者说是真正的司徒信搜罗来的。
扳到了一个卢家,看似是沈鸣鸢一骑当先,可是她背后的司徒信,也遭到了一些人的忌惮。
都察院中,与沈鸣鸢迎战飞龙卫,知道这事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个个来者不善。
针对沈鸣鸢也好,针对潜龙卫也好,有不少人都在打听他的消息。
就算他是一个正牌的潜龙卫,留在沈鸣鸢身边,都是一件非常招摇的事情。
何况他还是个冒牌的。
文掌柜提及他的“家乡”,更是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虽然潜龙卫大都不以真正面目示人,但面具这东西毕竟不是粘在脸上,总要有摘下来的时候。
就算京里没有人见过司徒信的真正面目,在他的家乡,也一定能找到一两个故人来。
他的面色很凝重,文掌柜却轻飘飘地走上前来。
他附在司徒信的耳边说:“小人听闻,祺王殿下派人去了云州,不知是不是去看望司徒大人的亲戚呢?”
他比司徒信矮一些,稍稍踮着脚才能够着他的耳朵。
说完这句话,他就把脚后跟放了下来,悠闲的退了两步。
他说:“这条消息免费,就当交大人这个朋友。什么时候大人用得着小人,尽可来清心楼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