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姬清昼手持长琴, 乍一看,的确像是吟风弄月的抚琴仙人。

这种伪装就像萦绕在夜月旁泛着清寒月光的雾气,具有显而易见的迷惑性。姜如遇走到他面前, 他身后那些乐医宗的“人”目露戒备地看着姜如遇。

姬清昼却抱琴而道:“请。”

他和姜如遇一直走到离那些人极远的一个地方, 姬清昼才一挥手,在二人身侧布下一层水莲般泛着隐雾的结界。

姬清昼这次再见姜如遇, 他此次已经完全炼化了青龙的力量, 不认为自己还会对姜如遇那么的另眼相待。所以,他早到了上陵, 他身后的消息网自然也收到姜如遇要来上陵的消息, 他却也没有主动去寻她, 没想到今日偶遇,她居然主动找他,问他能不能一起说说话。

……沉默就像轻拂过山涧的微风, 不言不语, 却又使人没法忽视。

姬清昼一直没说话,他忍功了得,姜如遇此刻则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她心里一大堆想要问的话, 却又不好意思问出口。

须臾,姜如遇深吸一口气:“姬清昼?”

虽已经确定他的身份,但姜如遇总要礼貌问询他一句。

“是我。”姬清昼这次一改上次在凤凰墓地时的积极,反而淡淡的, 姜如遇问他三个字,他就答两个字。

他的视线落在姜如遇腰间的兰若剑上,果然,这柄剑已经被她修好了。

姜如遇道:“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却又觉得唐突,如若你觉得不好回答,可以不用理会我。”

她一副此话难开的表情,让姬清昼忍不住猜测她究竟要说什么话,但姬清昼转念一想,她要说什么令他心动的话,现在也没有意义了,青龙的力量被他全部炼化,他不再可能对她如之前那般留情。

她应该庆幸,现在他们不是彻底的敌对关系,反而有可能成为盟友,否则,他很有可能对她……

姬清昼已暗自将心封闭成一块铁石,姜如遇对此毫无知觉,可怜她甚至还不知道姬清昼曾对她打开过心扉……姜如遇沉吟一瞬,道:“按照之前我了解到的一切,尚且活着的兽是从你苏醒后才从天南姜家圣地里苏醒,可是乐医宗的存在已有千年,我刚才特意观察过你身后乐医宗的弟子,他们身上拥有的是乐医的“意”,也不是月魔界的兽临时假扮的。”

可是为什么他们会听姬清昼的话?在姬清昼昏迷的时间里,月魔界的兽也被封印着,魔族被隔绝在天南三十二关之外,这个时候,是什么人创立了乐医宗?

姜如遇在此之前,一直把世间势力分为修真界修士、兽、魔族修士,这一刻,她却好像发现,有一股一直被她遗漏了的力量。

姬清昼道:“你的反应很快。”他赞叹于姜如遇见他一面就能立马发现端倪,却道:“但我不会告诉你。”

姬清昼现在充满理智,以及一丝不满。

他倏忽冷笑一声,手指挑起琴弦,“铮”的一声,是金戈肃杀之声,如落叶秋凉。紧接着,那指尖又轻捻一下,琴音立变,如同情意绵绵。

姜如遇不解他为什么忽然这么做。

姬清昼道:“就像我手中长琴,重按下去,琴弦回报我以肃杀之音。轻按下去,琴弦回报我以绵绵清音。”他定定看着姜如遇:“你和上陵姜家,天南和中陆却和这琴不一样。适才我见到中陆和你们天南的关系,已经算是剑拔弩张,你们却也能忍得了,姜如遇,你呢?你天不怕地不怕,连我都不怕,却偏偏能忍这样的修真界?”

姬清昼问:“你问我这个问题,还是为了修真界在探听我的虚实?”

他想到这一点就不爽,姬清昼自问他对姜如遇比修真界对她好,却没换来同等的对待,这让他如何不寒心?

姜如遇听他这么说,倒也有心为自己辩解。

“按你这么说,我应该怎么做,才算是不忍耐修真界?”姜如遇问。

姬清昼道:“我早给过你选择,凤翎殿殿主之位虚位以待。”

“陛下,我言语粗鄙,不会说话。”姜如遇忽然对姬清昼换了个称呼,让他一愣,姜如遇继续道,“我接下来的言论恐怕要冒犯陛下了,陛下难道没听过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这句话?”

“我是狼窝?”姬清昼问。

“龙窝。”姜如遇从善如流改口,“我自然不怕陛下对我做什么,毕竟我们如今都是天道的眼中钉,我们有差不多的血脉,就像陛下当初所说那样,我们才是同样的人。”

这话说得中听,但姬清昼仍然纠正:“我们龙族,不用窝。”

也不是他故意要打断姜如遇说话,而是姬清昼有些精神上的洁癖,他一想到高贵的龙族如果用乱糟糟的窝,就实在觉得不快。

姜如遇:“……但是我身后的天南姜家人和陛下没有这层关系,之前中陆修真界利用天南,现在则又忌惮天南。天南于它们来说是鸡肋,只有抵御魔族一个用处,可如果我投奔陛下,我身后的天南姜家也会被中陆连坐,天南姜家如果跟我一起来月魔界,则连唯一的鸡肋用处都没有,到时候,处境难保更为尴尬。”

“所以,陛下应当知道,对于天南姜家乃至于整个天南最好的是另寻他处自立。在自立之前,除实力之外,摆在天南面前的还有思想上的桎梏。”姜如遇冷静道,“天南上一辈的人除开少数之外,全部忠于职守,将自己和整个天南绑在了这样一艘漏风的大船上,如果不让他们看见这艘船真的会沉,他们不会离开。”

谁会轻易背弃自己的坚守?

在这个修真界,谈坚守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可是天南的人,如果不是秉承着这样的信念,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姜如遇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看见,船真的会沉。

姬清昼点头,算是认可了姜如遇的说法。

姜如遇继续道:“我问乐医宗的事,更不是替修真界探听陛下的虚实。”

姬清昼不怎么想从她口中听到陛下二字,但一想到自己打算不和她有情感纠缠的想法,就没阻止。

姜如遇道:“我现在只想天南脱离中陆的辖制,如果中陆丝毫不起动乱,对我来说,反而是坏事。”只有趁乱,才能做大事。

姬清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丝毫没掩饰自己清亮的笑声,笑意流转,容色惊人。

果然,冰凤是凤凰中的王者,姜如遇会自通王者之道。

刚才姜如遇那句普普通通的话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她已经不在乎中陆修士的牺牲,甚至她已经计算好,只要天南不再抵御魔族,魔族入侵,等待中陆修真界的就是劫难。只有趁着中陆自顾不暇时,他们才无法管束天南。

看起来她的做法非常残忍,无视牺牲和血腥,只为满足自己的目的。

可是,姜如遇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她能够看见如果事态再不变化,迎接天南的是真正的灭顶之灾。既然同样是死,难道就因为中陆的人比天南的人多,就合该天南的人去死?去被欺压?

她自然不甘心。

姬清昼没注意到,他原打算不和姜如遇有情感纠缠,但现在却笑得这么开怀。姬清昼心情不错:“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也可以告诉你乐医宗的事。”

现在,他们的目的都是搞事,非常契合。

姜如遇凑过去。

姬清昼道:“血脉。”

“我沉睡时,我的臣属们也被冰封,事实上,他们不能算作被冰封,因为他们已经死在那场天劫之中。”姬清昼道,“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总要为兽留一线生机,这连天道也无法阻止,也就是因此,才有了拥有兽血脉的人出世,你也是其中一个。”

“天下水族受我管辖,我虽沉睡,也不是完全不具备意识,我自然能命令含有水系兽血脉的人去建立乐医宗。”姬清昼道,“等我苏醒后,我再复活化蛇玄蜂……但他们的力量也随之降级,不复兽的力量。”

姜如遇心中一动:“你掌管水族,玄蜂是羽族,你也能复活它?”

“对。”姬清昼嘴角一勾,“因为比起跟随冰凤,它当初觉得跟随我更好,我自然也能复活它。”

姬清昼笑意悠然看着姜如遇,似乎在说,看你现在还识货不识货。

姜如遇没受他诱惑,继续问:“也就是说,我能够掌管羽族,等到我的实力长成时,也许我也能复活天南姜家圣地里之前追随冰凤的兽?”

“不能。”姬清昼无情打破姜如遇的幻想,“我主生机,能无限恢复,那是我的力量本源。你主断生机,你可以再把它们被冰封的雕塑给烧成灰。”

姜如遇:“……”

姬清昼倒是心好,再补了句:“不过,拥有羽族兽血脉的人如果觉醒,应该会来找你。”

姜如遇点头,这一点她知道原因,之前蜃妖提到过。

水族兽的实力受姬清昼实力影响,羽族则受她的影响。

但因为她现在自顾不暇,所以,这样的影响力差不多为零。

姜如遇更清晰地了解到自己的实力现在还太弱,虽然她是静元期巅峰,在同龄人中一骑绝尘,但是,她的对手根本不是同龄人。

她点头,对姬清昼道:“多谢你告诉我。”

至于姬清昼到底出现在这里做什么,姜如遇一句也没问,仍然是那句话:为天下计之前,她和背后的天南得先活下去。

现在他们活不下去了,这种事情,为什么次次都要他们来操心?

姬清昼道:“不谢。”

姬清昼更不担心姜如遇会把乐医宗的事情说出去,没证据的话说出去,只会给她带来中陆的猜疑。

人性如此。

姬清昼和姜如遇交谈完,撤开结界一路走回去。

等在原地的乐医宗和天南的人都已经翘首以盼,尤其是柳溪清,更是眼睛都要瞪出窟窿来。

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别的宗门的人都已经走远,只剩下他们还在这儿。

好不容易见到姜如遇和姬清昼过来,柳溪清几乎一眼就发现二人之间流淌着的奇怪气氛。怎么说呢,无论是这个乐医宗的人,看似温和,实则也不可能真那么人畜无害,“凤声” 更不必说,他性格强势锋利,但这二人走在一起时,居然各自收敛自己的锋芒。

柳溪清眼睛一闪,迎上前去:“凤兄。”

他非常自来熟地看向姬清昼,笑道:“这是凤兄之前的知交好友吗?怎么也不引荐一下。”

姜如遇没法为他引荐,姬清昼则也心思通透,他从柳溪清的面容中,看出柳溪清此刻不只是想多认识一个乐医宗的朋友,更对他有一丝戒备。

姬清昼冷笑一声,他还不至于沦落到和别人争风吃醋的地步。

“不必引荐。”他落下此话,抱琴而去,乐医宗的人处变不惊,脸上没有一点异样,也跟着离开。

柳溪清尴尬地站在原地,还有一丝气愤。

他的确也想和乐医宗的人交好不说,但是,这个宗门很少出世,又不像凤声那样能给他帮助。柳溪清何必要忍着他再做笑脸,因此,柳溪清脸上结结实实冷下去。

他看向姜如遇,眼神之中甚至有一丝不解。

“凤兄的朋友脾气真大。”柳溪清半开玩笑,“和凤兄你一样雷厉风行。”

姜如遇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他不和你说话是好事。”

没事儿就别和姬清昼这样随时想着颠覆修真界的人说话,看她都不会问姬清昼到底有什么颠覆修真界的计划,别看现在姬清昼对她知无不答,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姬清昼看中她血脉的条件上。

而且,她从他那儿知道的越多,就越容易掉进他语言的陷阱。

柳溪清被姜如遇这么一拍,心里好受些:“他对凤兄你也是这个态度?”

那当然不是,如果姬清昼对她也是这个态度,她早都不和姬清昼聊了,但为了安抚柳溪清,姜如遇仍然点头:“恩,他一向如此。”

她一副云淡风清之态,让柳溪清大为光火:“他这么对你,凤兄你还主动找他说话?”

柳溪清着实不高兴,想当初他不过言语上多探听了凤声的消息,就被“他”翻脸指责,现在,这个乐医宗的小白脸如此,凤声却不只不怒,反而主动寻他,这究竟是为什么?

等等,……小白脸?

柳溪清脑海中如划过一道银色的花火,灵感乍现,迸发,挡也挡不住,他艰涩地看着一脸冷色的“凤声”,这个人从来不知怜香惜玉,昔日连赵樱儿他都不理,难道“他”真……

柳溪清觉得自己脑子乱了,居然想这样毫无根据的东西。

偏偏姜如遇不想给柳溪清解释姬清昼到底是谁,免得姬清昼杀人,她道:“我喜欢他那样,你不必为我委屈。”

柳溪清:……

不等他脑子里如何乱想,姜如遇则道:“一会儿咱们分头行动,将天南这次来参赛的人全部聚集起来,我有东西要给他们。”

姜如遇望着渐暗的远山:“中陆实在欺人太甚。”

她这么一说,柳溪清也把心里那丁点其余情愫退去:“好。但我去找他们,总要有个理由,你打算给他们什么?”

姜如遇一指脑袋:“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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