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起处,三千生灭。
陆念情感到恍惚。
恍惚里,所有的一切都消散,所有的一切又都诞生。
眼前的世界,只分黑白。
纯粹的黑色里,站着的是黑衣人。
纯粹的白色里,站着的是白衣人。
上一次,是这样的。
可现在,又不太一样了。
黑与白的交界线上,除了坐着的陆念情,还有一个灰衣人,容颜和他自己一样,与他对坐。
相比于前两次,眼下的陆念情清洌地多,没有太多惊讶,没有太多不解。
看起来是平静如水,但所有的厉烈全部藏进了眼眸里。
他幽幽开口:“我一直在想,到底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
灰衣人淡淡道:“可有答案?”
陆念情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突然闭上,摇头失笑:“没有意义。”
也不知,他到底是指什么没有意义。
灰衣人也不追问,只是轻轻点头。
陆念情却是站起了身:“我不该在这里。”
“哦?”灰衣人微微抬头,看向陆念情。
陆念情绕过灰衣人,与之错身而过,向前慢慢走。
他一直走,一直不曾停下。
可在旁人看来,他又似乎根本没动。
他总是在灰衣人身后数丈的地方,就像是原地踟蹰。
但他不管不顾,依旧向前。
灰衣人也不转身看他,静静坐着,纹丝不动,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塑像一般。
而黑衣人和白衣人则是望着陆念情,同样一言不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是无尽岁月。
陆念情终于停了下来。
因为面前,出现了一棵树。
一棵海棠树。
花瓣如雨,却是慢悠悠地飘落。
陆念情走过去,靠着树坐下,屈起一条腿,右手搭在膝盖上,左手轻轻伸出拈住一片花瓣,喃喃道:“我该在这里。”
话音落下,他慢慢闭上了眼。
******
这只是呼吸之间的事。
对于陆念情,却好像过了千百年。
此刻的陆念情,周身涌动的皆是黑气,一双眸子也彻底融进了墨黑中,只有边缘处泛着星点似的血光。
和之前几次无法控制的入魔都不一样。
他现在很清醒。
他甚至能确定地思考、能分明地说话。
但。
不是没有代价。
代价是。
他的心中只剩下两个念头。
一个念头。
杀。
一个念头。
她。
简单。
却可以有很多意义。
******
陆念情想要起身,想要伸手去接那紫金长棍,却发现不必他接。
因为。
无论是转轮王等人,还是陆念情都没想到的变故发生了。
半空划过一抹青濛濛剑光,一下落在陆念情身前。
剑意平淡悠然,却不容小觑。
不仅直接摧破了转轮王手中的紫金长棍,更是漾起一片风雪,将四周之人逼退。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冰冷到极致的声音和一袭飒飒青衫:“我灵诏的人,你们也敢动?”
来者赫然是纳兰若。
从来潇洒不羁的他如今却是无比肃厉地持剑而立。
多久没有这么认真过了?
纳兰若自己都不记得了。
可是一旦认真起来的话。
或许连自己都害怕。
至少像赵辜这种出身南疆的,眉眼间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惊惧之色。
转轮王稍好些,却也是咬牙切齿。
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陆念情,怎么就这么难杀。
他下意识地以为,纳兰若是陆念情事先伏下的援手。
实际上,他又一次想错了。
事情根本没那么复杂。
纳兰若只是路过而已。
真的只是路过而已。
纳兰若性喜逍遥,本就不常呆在灵诏,多是天地之间任遨游。
最近这段日子,就在肃州附近游历。
到了他这个境界,对天地灵气感知敏锐,绾沙这边动静这么大,他当然有所察觉,抱着凑热闹的心思,就过来看看。
他自己也没想到会遇上陆念情、会遇上这个模样的陆念情。
纳兰若转头看向陆念情,心中满是黯然。
他一直觉得,灵诏才是最适合陆念情的地方,可偏偏,这小子就是放不下外面的一切。
但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呢。
放下,谈何容易。
自己,也是因为失去了,所以不必放下。
至于沐浴在黑气中的陆念情,本该起身的他此刻却是抱着头,眉眼间满是挣扎。
他在想,想眼前出现的人是该归到“杀”那个念头,还是该归到“她”那个念头。
黑气似云海翻腾,奔涌不息,同时也昭示着他此刻经受的痛苦。
纳兰若轻叹一口气,回过首,目光扫向转轮王等人,杀意凌厉。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候。
他竖起了手中的淡青色长剑于身前。
这是陪了他很多念的剑。
也是她送给自己的剑。
剑名,采桑子。
纳兰若并指划过剑身,之前随剑光尽而熄止的风雪又一次涌起,向四周席卷。
溯雪之名,又岂是轻呼的。
这场风雪,与陆念情在临淄城外引动的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有的一切都陷入迷蒙。
纳兰若当然也不会小觑了转轮王等人,单纯地认为这样就能拦住他们。
他手腕微晃,长剑轻划,一缕青光悠悠蔓延,仿佛天边流落的虹彩。
重重剑影自青光中浮现,荡入风雪。
紧接着,他略一拂袖,又是数道光影掠进风雪。
这些光影,是机关傀儡。
纳兰若自己不懂这些,但是张轻烨精通于此。
他开始庆幸,离开灵诏之前向张轻烨讨要了一些来把玩。
这样,应该能拖延片刻。
时间不多,却已足够。
纳兰若一拂腰际,酒壶垂落,迎风涨大。
他似飘云般落到酒壶上,又轻轻运劲,将陆念情也送了上来。
挣扎之中陆念情并没有反抗,大概他虽然还没有分清眼前人该归入那个念头,但至少那种亲近感是不会错的。
酒壶带起一片青光,乘风而起,直入重霄之上。
到了极高的地方,纳兰若这才控制酒壶折而向东。
然而,下一瞬,他便蹙起了眉,不得不顿在原地。
在他眉心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缕灰色剑气,正轻轻颤动着。
纳兰若可以肯定的是,这缕灰色剑气只要再作进势,便将洞穿自己的眉心。
那时候,就算是他,也将离死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