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情无法形容现在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痛苦，并不能说尽其中的纷杂。
唯一能确定的是。
他忽而觉得。
自己又一次不再是自己了。
如同回光返照般，苟延残喘地伏在银霞上的陆念情忽然坐起了身子。
他也不顾横流的泪水，开始忙乱地寻找，在衣袍里寻找什么。
那样的慌张，那样的着急。
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状态。
坐在银霞最前端的黄囚月终究是没有阻止陆念情。
虽然他知道，现在的陆念情，本该安安静静好好休息。
可他到底没有狠下心。
找东西本不难，但对于心神大乱的陆念情来说，却成了天底下最难的事情。
又或许，他是故意慢些找。
因为现实，总是比想象中要残酷得多。
但是。
一切总要去面对的。
既然是确定带在身边的东西，那就一定会有找到的时候。
陆念情要找的，是一块海棠花瓣形的玉佩。
这是小海棠及笄时候送给他的东西。
他多么希望，看到这玉佩的时候，它仍然氤氲着绯红的光。
现实却是，掌心的花瓣碎成了两片，坠在黯淡之中。
陆念情一下子用力握紧了右手，大概是不敢相信。
破碎的玉佩甚至扎进了掌心，丝丝缕缕的鲜血渗出，他却有如未见。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能够有这么大的力气。
陆念情怔了好久，晦暗的目光突然亮了一刹。
他又开是寻找。
很快找到了刚刚才收起的千千灵犀绳。
绳环躺在左手掌心，明明不久前还是完好无损，眼下却莫名断作了两截。
就好像一下子投入了冰湖里，陆念情觉得全身发冷。
他无法抑制地吐出一大口血，染红了绳环，染红了手。
泪水渐渐变成了血泪，混在一起，无法分清。
陆念情胡乱地抹了抹脸颊，仰天凄厉长啸:“我后悔了……小海棠……我后悔了！”
******
我后悔了。
我真的后悔了。
如果我不来肃州，呆在辽阳，至少生与死都能在一起。
如果我丢下所谓的心愿，和你留在雁城，大概能有更多的美好。
如果我没有那么高绝的天赋，就做个纨绔子弟，或许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我们就能在暮云府开开心心的。
如果我不是身负燕楚两边血脉，我们都生在农家，粗茶淡饭，织布耕田，看日升日落、观云卷云舒，这样一定会更幸福、更美满。
只是。
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
如果真的会有这样的如果。
我又怎么和你相遇？我又怎么和你经历这山山水水？
难道我要怪那个喜欢穿蓝衣服的仙人？怪他遇见了那个海棠花妖？
可笑！荒谬！
命运的轮转就是如此，我心心念念要走自己的路，结果呢？
根本没有结果。
我是废物，我是混蛋。
我拿不起，我更放不下。
我总是想着自己路，却从没想过你希望走的路。
我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为什么要到这时候才清醒？
所有的错，都是我自己犯下。
是我自作自受。
******
“是我自作自受啊！”
陆念情狂乱地大喊一声，向前跪伏。
紧紧攥着千千灵犀绳和绯红玉佩的双手狠狠砸在银霞上。
也砸在自己的心上。
但是。
他的心已经空了，所以根本感觉不到痛楚。
他只是越发失落。
直到失落自己。
只是一瞬间。
他觉得所有的意识都消失了。
然后。
彻底坠入了黑暗中。
******
陆念情再睁开眼，周围是一片纯白，看不见别的什么颜色。
那种失落的感觉还在，心中是满满的空无。
这是哪里？
自己，是死了么？
他不知道，他无法回答。
或许。
比起活着，他更希望自己是真的死了。
这样，也就解脱了。
在这世间，独自活着，永远是最痛苦的事情。
他不希望这样。
陆念情垂着眉眼，浑浑噩噩地走了起来。
反正，在这里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且随意而行，走到哪里算哪里。
他走啊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
眼前终于出现了些别的色彩。
然而。
却是陆念情不太愿意，或者手不太忍心看到的东西。
纯粹的白里，多了一抹墨黑、一抹水蓝。
墨黑身影怀抱着水蓝身影，在哭泣。
离他们数丈远的地方，似乎还站着一道灰色身影。
陆念情看不太清那三道身影面容，却又好像能清楚的分辨。
他听不清说话的声音，却又好像字字直入心间。
陆念情伸手攥住自己的胸口，向后退了数步。
他闭上眼睛狠狠摇头，再睁开时，所有的颜色都消失了。
陆念情放下手，满是寂寥萧索地长叹一口气，继续走。
当他再次停下，前面出现的，又是和之前不同的光影。
一方小木桌，小木桌上一碗面，一双筷子。
蓝衫少年在吃面，青衣少女托着下巴望着他。
这次所见，仍是模糊非常。
或许比刚刚好些，但依旧看不清容颜。
明明都已经是这样。
可偏偏。
落进陆念情眼中，总好像能清楚地认出蓝衫少年是谁、青衣少女是谁、他们在何处、他们又在做些什么。
很奇怪。
很不奇怪。
陆念情的神情突然变得冷漠，像是不化的坚冰。
只有向外刺出的棱角。
他甚至没有等候这些光影消失，视若无物地穿过光影向前走去。
光影很快被抛在身后，像气泡般砰然消散。
陆念情继续走。
不知不觉又走了很远。
不知不觉又看到了些什么。
视野里只有一道身影。
黑马黑甲黑剑，在纯粹的白色中显得如此突兀。
陆念情抬头去看，马上的身影也低头望来。
陆念情感觉全身刺痛，仿佛被无数匕首扎着，可他毫不在意。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
这一次。
陆念情没有走多少步，就看到了新的光影。
眼前仍是只有一道身影，一道青色身影。
其端坐于木案之后，手不释卷，正很努力地看着书。
陆念情的神情依然没起变化，目光稍稍掠过，便继续往前。
没有留恋，也没有执念。
只是向前。
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