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即可。”中年男子温润而应。
“用心么?”江忆染喃喃。
他立时有所明悟,心意轻动。
那身侧的棋奁中立时有一颗白子缓缓飘出。
落子天元。
一阵清光,向四周泛开。
“小友这是抢先手呐。”中年男子微笑道。
“也是前辈让得不露声色。”江忆染抿唇。
“好,好。”中年男子拈须而笑。
不经意间,有黑子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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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子复一子。
中年男子落子很快。
江忆染却落子很慢。
中年男子边下,边问:“你落子不快,以前也这样么。”
江忆染低头一笑,轻声道:“有人教的,她说下棋要慢。要好好想,因为落子无悔。”
“嗯,有道理。”中年男子点头。“这个人和你关系一定不错,她的话你记得很清楚。”
江忆染眉眼轻垂:“是。”
“我呢,不太一样。我下棋很快。”中年男子嘴角轻勾,似有些小得意。
“为何。”
“因为我太强了,所以快。”中年男子抚怀道。
江忆染失笑:“前辈倒是有意思。”
“哦,你觉得我有意思?”中年男子挑了挑眉。
“没错。”
“那很好。我也觉得我有意思。”
江忆染嘴角抽了抽。
中年男子则是慨然地拍了拍腿,说道:“那你觉得下棋有意思么?”
“尚可。”江忆染认真而答。
“人生呢?人活一世,可有意味?”中年男子摸了摸下巴。
江忆染面前,原本将要落下的白子稍稍顿了顿。
片刻后,白子落下,江忆染摇头微笑,开口道:“尚可。”
“那人之一世岂不是与下棋无别?”中年男子很快落子,摇头晃脑道。
“大概是这样。”江忆染一边观察局势,一边说道,“不是有句古话,人生如棋。”
“人生如棋,棋子还是棋手?”
江忆染神情微微一僵。
他抬头看了中年男子一眼。
却发现他笑容依旧温润。
他轻吸一口气,慢慢又落一子:“其实,好像都没什么意思。”
“哦,为什么呢?”
“若作棋子,受人掌控,身不由己,没有人会愿意。若作棋手。勾心斗角,操纵别人,似也乏味。”
“那观棋的人怎么样?”
“也不好。”江忆染叹了口气,“最好是不要有棋局。”
“这么说,人生还是不如棋好些。”
“有时候,怕是不得不如。”
“因为不够强。”
“那变强不就行了?”
“再强,能强过这世道运行、规律流转?”江忆染下意识微微仰头,似乎要看向天空,却只看到暗黄色的穹顶。
“倒也是。”中年男子摇头轻笑。“这么说来,世道才是棋手,所有人都是棋子罢了。”
“自己能动的棋子。”江忆染也笑起来。
“确实。”中年男子显然觉得很有意思,“那么,这世道又是什么?”
“这世道……”江忆染有些怔怔。
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世道便是世道,似乎是很理所当然的判断。
他发呆了很久。
以至于中年男子微笑地伸出手指了指棋盘:“小友,该你了。”
江忆染这才反应过来,歉然一礼:“抱歉。”
旋即心神微动,一颗白子轻轻飘出。
“无妨。”中年男子洒然一笑。“小友平常应该很喜欢发呆。”
“是,前辈见笑了。”江忆染挠了挠头。
“这没什么好见笑的。我也喜欢发呆。”中年男子摆了摆手,“发呆,便是让思绪随便飘,那样多好,自在。”
江忆染微笑。
“自在。便能想清楚事情。小友可想清楚了我的问题?”
江忆染轻轻摇头:“若要问我,世道大概便是世道。”
中年男子抚掌而笑:“不错不错,世道自然是世道,世道也可以是万灵。”
江忆染沉吟了一下,没有说话。
中年男子又问道:“小友可曾想过,这世间最可贵的是什么?”
江忆染又怔了怔。
很巧的是。
这也是他没有想过的问题。
就算偶尔念及,也是一霎而过。
无所忧则不念何可贵。
江忆染从来不是那种有忧国忧民情怀的人。
他忧己。
是以知道自己生命中最可贵的是那些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
他不忧天下。
是以不知道这世间什么是最可贵的,就算知道,那也是这世间对他而言最可贵的。
“会是什么呢。”江忆染声调悠悠。
悬在半空的白子缓缓落下。像一片落叶,飘飘荡荡。
“至少,我觉得是情。”中年男子不像江忆染。倏然间便落了子,搭起下巴,笑道。“人间有情,所以为人间。世人也所爱、有所恨,是以成这世道。虽有不得已,却也比天上好。”
江忆染低头笑了笑,摇头道:“前辈这话,就好像去过天上。”
“你知道那里是怎样的地方,不是么。”中年男子温润地望着江忆染。
堪堪从棋奁中飘出的白子“啪”地一声落了回去。
原本低头观棋局的江忆染缓缓抬起头,神情复杂。
“我一凡世俗人,怎么可能知道那里是怎样的。”江忆染微微扯了扯嘴角,目光却有些许的闪躲。
“你不知道,你也知道。”中年男子却是直直看着江忆染,保持着浅淡的笑容。
江忆染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控制着白子飘出了棋奁:“这便是前辈找我下棋的目的么?”
“当然不是。找你下棋,只是恰好想找人下棋,又看你顺眼。像之前也有人来过,但我不顺眼,便没寻他下。”中年男子嘿然一笑。
“那前辈又为何看我顺眼。”江忆染有些好奇道。
“顺眼便是顺眼,哪有什么理由呢。”中年男子摊了摊手。“就像你,来这里便是来这里,需要什么理由么。当然,我知道,你是来找理由的。”
江忆染又稍稍顿了刹那。
这次,原本浮在棋盘上的白子,直接坠了下去。
它没有打乱棋盘,却落在了江忆染并不打算落子的地方。
江忆染微微握紧手,没有回应中年男子的话,而是将目光放到了棋盘上,那白子偶然坠下的地方。
或许是偶然。
或许是注定。
但棋子,就是坠到了那个地方,那个改变一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