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衫人看了看周围,目光在掠过那幽青色晶石时多停了刹那,但紧接着即是收了回来。
他轻吸一口气,准备先把那莫名的海棠花收束起来。
置于自己掌控之下,总归会安心许多。
他翻手取出一张黑纸,黑纸上泛着细密的惨灰色光点,如同一针一线绣上去似的。黑纸静静躺在他手心,也不见其有别的动作,那海棠花下方竟尔浮现出了一模一样的黑纸,只是大了许多,将整朵花都映了进去。旋即,他便微微摆动手指,将黑纸某一角轻轻一折。那海棠花下的黑纸仿佛受到了召唤,立时有了动静,却是四角同时慢慢折起。
眼看那黑纸就要结成一个锥形,像尖塔般囚住海棠花,侧方的虚空中,却是突然亮起了一抹炽烈的红。
黑衫人脸色微变,托住黑纸的右手向后略略一收,左手手腕翻转,握住一柄黑色短刀就要掷出。
可他才抬起左手,身躯突然颤抖起来,周身的黑气更是消散了许多,似乎是遭到了重击。
但黑衫人对自己确也足够狠辣,他闷哼一声,强压体内法力的暴动,怒喝着挥出了黑色短刀。
饶是如此,终究慢了一刹。
那抹炽烈的红蕴着极致的高温,瞬间将慢慢合拢的黑纸灼出了一个洞。
若龙舞四海,那抹红沿着黑纸迅疾一绕,升腾起一道火环。
不仅如此,黑衫人手心的黑纸也跟着升腾起了明红色的火焰。
至于那带起一道黑虹的短刀,则是被紧跟着那抹红出现的身影一掌湮灭。
黑衫人咬牙咽下恨火,右手微翻,带起重重黑光,将燃烧起来的黑纸直接镇入虚无,而那囚困海棠花的黑纸当然也跟着消散。
黑衫人紧紧盯着那道突然出现的身影,心中涌动着极度的森寒。
突然出现的,当然就是陆念情了。
从那片黑衫人制造的幽冥中脱出,着实废了他不少力。
说到底,难缠的还是那白袍人,否则也不致于拖延到现在。
而且,虽然最后解决了那白袍人,但陆念情付出的代价极大。
此刻的他,浑身浴血,即是明证。
只是,伤势从来不是他在意的事情。
哪怕剩下一口气,他也能战斗。
既然未曾尘埃落定,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陆念情抹了抹嘴角的血,洒然一笑:“看起来,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呢。”
黑衫人目光阴沉:“发生了什么,你会不知道?”
“知道与否,都改变不了已发生的。”陆念情眉眼轻垂,淡淡道。
黑衫人冷笑,并不答话。
就在这时,颜虞记和灵荷庄所在的方向却是突然各有两道新的庞大气息爆发出来,皆在地仙之上,搅动风云。
颜虞记那边倒也罢了,其间的局势本就错综复杂,双方多留了后手并不奇怪。问题在于,灵荷庄为何会起争端。
陆念情很快想到了一个人。
赤魈毒医,权陵戏。
那家伙,是华晴珞的师叔,又对她那一脉怨恨极深。关键是,权陵戏似乎归附到了黑衫人的麾下。当初,陆念情和嬴蓁蓁在城外散步时遇袭,偷袭之人发出的碧绿飞刀上浸染着一种和荆字九伥毒极像的奇毒,这奇毒便似乎是权陵戏所炼。如此的话,权陵戏趁此机会去灵荷庄找尚在此间的华晴珞的麻烦,就不足为奇了。
黑衫人固然心狠手辣,但想来也决不愿招惹像华晴珞这样的人物。毕竟,这世上没有人不会受伤,若碰上什么无法治愈的伤势,当然就需要医者,更何况是不一般的医者。再者,小璟湖一脉原本就是卓然于世的,不归属于任何一方,黑衫人没必要赶尽杀绝。当然,陆念情毕竟未曾确认黑衫人的身份,若他其实和华晴珞真的有什么仇恨,就又是两说之事了。
无论如何,灵荷庄那边,是权陵戏在搞鬼的可能性终归是极大的。
幸而,陆念情因为担心发生什么变故而把与此间事情全然无关的华晴珞牵扯进来,特意布置了后手,希望不要再出别的差错。
反观黑衫人,他虽然依旧平静,但相对来说到底还是要比陆念情更郁闷烦躁一些。
辽阳有多少地仙他一清二楚,可局势到如今竟似乎仍陷于僵持之中,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
该死!该死!
为何陆念情总是能料敌机先?难不成要用未卜先知来解释?
他对陆念情太了解了。
正因为知道他的厉害,才给予了绝对的重视,几乎是调动了手头上所有能收拢起来的力量。
可哪怕如此,却似乎还是低估了陆念情的手段。
有时候,当真会觉得和陆念情相争是一件令人崩溃的事情。
他内心那若有若无却又挥之不去的恐惧便来源于此。
其实,用恐惧来形容并不准确,或许已经成了一种执念。
这种执念像千万只蚂蚁在心间爬,让人充满挣扎。
他是一个心肠极度冷硬的人,但他并非没有过后悔的念头。
后悔总想着要将陆念情从巅峰击落而等到此刻才出手,后悔为什么不干脆趁陆念情未归楚时就掀起夺权大业,甚至于后悔和陆念情作对。
他从来没有刻意回避这些念头。
无论是恐惧,抑或是后悔,七情六欲,皆是变强的养料。
人越是难杀,局越是难定,他越是疯狂、越是兴奋。
他要让世人知道。
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事情!
在短暂的郁闷与烦躁后,黑衫人心中的狂热出乎意料地攀升到了极点。
他的气息也随之暴涨,远超刚刚。
黑衫人的气息变化,陆念情感知得一清二楚。
他蹙了蹙眉,却并没有感到奇怪。
修行者的强弱,原本就是很玄妙的事情。
而心境,又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有时候,哪怕一念通,即如通万念,便可有难以想象的收获。
无论这念头是好是坏。
强与弱,原本就是凌驾在对错之上的事情。
这世上,没有规定说,只有好人才能是强者。
这是冰冷的现实。
现实总是那样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