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唐惊梦，陆念情没有急着回院落里。
他就站在陆府门外，静静站着。
这条街上人不算多，倒不是位置的原因，而是本就特意将周围的寻常百姓迁移到别处去了。
青雨巷自然变得幽静，当初陆念情和洛海棠在这里住的时候也颇喜欢。
然而，有时总不免怀念世间的烟火气。
以前，江暮玦曾和他说，人越老，就会越喜欢往热闹的地方去。
那时候他还不懂，他还觉得有些奇怪。
年纪越大，不是该越喜欢安安静静地呆着，受不了喧哗嘈杂么？
江暮玦跟他说，是这样，也不是这样，心里不宁馨的时候，就算是年轻人一样受不了喧哗嘈杂，但越老，越怕孤单，总还是要听些声音。嗅些气味，来得满足。
陆念情后来才醒悟过来，江暮玦说的老，其实和年龄无关。
陆念情叹了一口气，叹到一半，又想起唐惊梦说的，自己这段时间叹气越来越多了，顿时觉得不太好，立刻止住。
他摇摇头，就要回到府中，却发现眼前忽然晃过一道白影。
他定睛看去，竟是李墨。
到了今时今日，陆念情已经没有了当初第一次和李墨见面时的少年欣喜。
大概，有些事情，确实冠以了“初”的名头才有意义。
大概，终究是经历的事情多了，没有了彼时彼刻的潇洒与爽朗。
但实话实说，陆念情还是感到了些许惊讶，抱拳道:“李前辈。”
李墨依旧是不羁的模样，在他的面前，似乎岁月都失去了该有的力量。
他深深看了一眼陆念情，目光似乎特别在他的满头白发上多停了刹那。
他无奈一笑:“随我走走？”
陆念情微微一怔:“走走？去哪？”
“去天上。”李墨勾了勾嘴角，也不给陆念情反应的机会，向前半步，抬手提住他的肩膀，轻轻一晃，两个人的身形便是一同消失在了原处，只留下虚空中涟漪般的痕迹。
片刻后，一道绯红身影出现在这里，却正是萧静姝。
如今辽阳城中，便算她和尹萝衣修为最高，又不曾受伤，更何况两人本就在陆府之中，是以她们先后都隐隐约约觉察到了门口这边的些许波动。尹萝衣要陪着云少晗，自然就是萧静姝过来一观。她稍稍感知后，眉眼间也浮现出了意外的神情。
******
云霄之上，清寒尤甚。
陆念情还没有晃过神，李墨已经背着手向前悠悠走去。
他真的就好像把这天上当作了平地，于云间漫步，没有半分滞碍。
陆念情做不到这一步。
他总是会下意识地想到，这是在天上，自己当是在御使什么遁法。
但他能感觉得出，李墨每一步都走得很自在，自在得让人羡慕。
他干脆也学着放开心神，不管法力，不管诀术，只往前走。
反正，他就不信，自己真要是掉下去，李墨会不管他。
陆念情稍稍加快些步子，赶上李墨，缀在其身边，也不说话，等着李墨说话。
偏偏李墨一样不说话。
这下好了，两人便这么走，谁也不说话，不知道是在往哪走，又到底走了多远。
如此下去实在不是个头，陆念情都给走困了。
抱着自己掉下去李墨不不可能不管的信念，陆念情还真就一边走一边睡起来。
眼看着真要迷糊过去，李墨哭笑不得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陆念情:“你不会真打算睡吧？”
陆念情连连干笑。
李墨摘过腰边的酒壶，啜饮一口，洒然道:“怎么样，这天上的景色可好。”
“好？”陆念情呆了呆，先重复了一遍，然后又摇了摇头，“确实有天上的韵味，终究太单调了些。”
“是啊，初看确有苍阔，久了终是单调。”李墨和陆念情已经在天上了，但他还是抬头向上看，那里又是一片深茫，“你说，仙人整日价看这些，有意思么？”
陆念情也抬头，仿佛抬头就能看见仙人:“有没有意思不知道，反正我们去想仙人有没有意思会是挺没意思的。”
李墨洒然而笑:“你说得多，我们去管仙人作什么。”
陆念情眉眼轻垂，轻轻抿着唇，不知是笑也未笑:“可是，仙人总来管我们，就挺恼人的。”
李墨晃了晃酒壶，摆到陆念情面前:“来一口？”
“好。”陆念情咧嘴一笑，接过酒壶，猛灌了一口。
酒水入喉，像是直接燃起了一道火线。
四肢百骸的气血仿佛突然沸腾了起来，连带着神识都有些震颤。
陆念情脸色一下涨得通红，气息如脱缰的野马，奔腾不知何往。
那一刻，他真的感觉自己要从云霄间往下坠落。
好在，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哪怕这般狂乱的情况下，依旧是冷静下来，运转七曜璇玑策和梦字卷。
七曜璇玑策是他的根祇所在，而梦字卷蕴养清气，能宁心定神。
酒水间的力量很快被炼化，躁动的气息渐渐平复下去，他的脸色也归于正常，甚而透出一抹琉璃色的光芒。
陆念情轻吐一口浊气，发现过往留下的好多隐伤竟然都消抹了。
谁能想到，这一口酒，有这般神效。
陆念情苦笑一声，抹了抹嘴:“李前辈，提前和我说一声不行么。”
李墨却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怎么？喝酒还要提前和你说么？你不喝，我可喝啦。”
说着，他轻飘飘一揽，本在陆念情手中的酒壶就如一片云般落到了他手间。
李墨狂饮一口，痛快道:“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陆念情眼角抽了抽:“李前辈，你可是诗词大家，这么乱用别人的词，可不好。”
李墨瞪了他一眼:“我喜欢，你管得着。”
陆念情忍不住干笑。
李墨则是一指云霄之上，洒然道:“既然那些讨厌的仙人总是要来管我们，我们便让他们想管也管不了，岂不潇洒？”
陆念情顺着李墨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像能望见，那里似乎有道身影，坐在金色王座上，目光慵懒而凌厉地落在他和李墨身上。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
结果，那道身影好像真的又消逝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