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太多意外,也谈不上全然在意料之中,李鸣归选择了开始新的生活。
他说,比起修行、比起厮杀,自己还是更喜欢打铁。
他说,虽然自己的匠力已经很高超,但和师傅纪鹤云相较,好像总是差些味道,所以更要四处云游,寻找灵感,切磋技艺,顺便找找三年前就跑得没踪影的师傅。
他说,自己倒也没有那么讨厌做死士,恩情未报也会感到愧疚,然而,在做死士该做的那些事情的时候,总归会有些茫然,如果可以,希望去寻找到的,还是真正的自己。
李鸣归的回信里,写了很多理由。
每一条,都是真心实意,也让陆念情更清楚地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的心。
但其实,就算没有这些理由,陆念情一样会答应放李鸣归离开。
离开,本就不需要理由。
同样选择离开的,还有长安的地支十二影。
倒是洛阳的地支十二影选择了留下,让陆念情有些惊讶。
说到底,互相之间没有羁绊却仍旧选择了坚持,这确实是不容易的事情。
陆念情一样没有多问什么理由,将来若有相见之日,倒是不妨聊一聊。
现在么,顺缘法而行便是。
有人离开,自然需要有人补上空缺的位置。
毕竟,都是经营了许久的所在,若就此放弃未免有些亏了。
于是乎,就有了祝崖鱼替代李鸣归这样一出戏码。
其间的另一重机缘巧合,那便是祝崖鱼恰好也学过打铁,否则,以李鸣归在安啸之出名,要找代替之人还真有些勉强。
不过,如此紧迫的时间内想要扮演好另一个人依然是难事,所以,彼时在鹊笼山,让祝崖鱼动身的时候,陆念情还是非常犹豫要不要冒这个风险,最后反倒是祝崖鱼自己坚定表态,促使陆念情下定了决心。
而此时此刻,事实已经证明,祝崖鱼的伪装十分成功。
现在,他就是李鸣归。
值得一提的是,长安地支十二影的代替者同样早就有了人选。
承担这一重任的不是别人,正是冷如修。
他出发的时间要迟一些,是在那一晚之后。
他当然也经历了那一晚。
那一晚,他并没有做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而只是简单地重复一件事——杀戮。
这些年来,他手上沾染的鲜血已经渐渐淡去,唯有那一晚,冷面修罗,方如其名。
没有人喜欢杀戮,冷如修自然一样。
包括陆念情,其实也很自责让冷如修在那一晚承担这样的事情。
他会觉得,自己对不起的,是两个人。
一个是冷如修,一个是当年郁营城外停云庐边曾见到的那抹素白。
他甚至有些害怕,若无边的杀戮,抹去了冷如修仅存的那缕柔情,对那抹素白来说,该是怎样的残忍。
然而,很多时候,无奈便是无奈,再强大的人也没有力量去改写。
陆念情自己的事情,早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只能狠下心向前,一去不回。
当然,总还是有能做的事情。
能做,便要去做。
于是,陆念情安排了冷如修去替代在长安的地支十二影。
这也是冷如修的意思。
他很清楚,自己需要静一静。
大隐隐于市,长安喧嚣,却同样能有一隅归处。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说,陆念情也需要静一静。
但可惜的是,他找不到归处。
那便只好走极致的路、用极致的方法。
冷如修的心意陆念情明白,可陆念情的心意却恐怕已经找不到相知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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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铺子里的祝崖鱼并没有放松警惕,他立刻从居室的床底取出了一方长条木匣。他抱着木匣回转到铸室中,在角落坐下,将木匣放在膝盖上,并且打开了锁钥。
木匣中是剑。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自从来到安啸,西窗烛一直静静躺在木匣里,莫说碰了,就连看都很少看,为的就是不露破绽。
可眼下的情况,却是由不得祝崖鱼了。
那叫什么拓跋猎的已经够奇怪了,此后的那道声音竟然直接叫破了他的真身。虽然那道声音听起来很像少主,并且少主也确实说近期会来安啸,但没有到最后一刻,便不能放松警惕。
既是成为了李鸣归,那么直到任务终止,他都应该是李鸣归。
当然,祝崖鱼也不是死板的人。若事不谐,自是保命为上。
万一堪堪那唤他名字的声音并非真的陆念情,实力到底有多强便很难判断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取出了收放西窗烛的木匣,目的就是万一生变,能及时作出应对,争一线生机。
祝崖鱼打开木匣,看着匣中剑,心中竟尔莫名衍出一阵深深的感动。
果然,剑客还是在看到剑的时候,才最安心。
祝崖鱼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但紧跟着便僵在原处。
只因,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抹剑光,毫无征兆地就架在了他脖颈边。
寒光如水。
几乎不用怀疑,只要剑锋稍动,即可立时取他性命。
“崖鱼,打定了主意枕戈以待,就不能有所犹豫呀。”
清朗的笑声响起,随着剑光而现的赫然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来者当然是陆念情了。
祝崖鱼此时犹然不敢放松,抬头定定看向陆念情,似乎仍不愿相信眼前人是真的少主。
陆念情收回剑,苦笑道:“你这小子还真是倔得厉害。”
说罢,他轻轻一拂手,掌心便是出现了半块青色玉玦,玉玦的形貌赫然是海棠花瓣。
祝崖鱼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同样从袖袍间取出了半块青色玉玦。
两枚青色玉玦遥遥相应,立时氤氲出淡青色的光辉。
眼见此景,祝崖鱼心中再无疑虑,将木匣放到一边,起身抱拳:“少主,方才多有得罪。”
“无妨,谨慎是好事。”陆念情摆了摆手,莞尔一笑,“在这边过得可还习惯?”
祝崖鱼长长吐出一口气,清润道:“深居简出,一切尚可。只是,总有媒婆上门说亲,倒是颇有些烦人。每每拒绝,却仍坚持不懈,实在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