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衫人托着那黑血瓮,头顶的紫色玉玺仍旧悠悠悬着。
他望向银衫陆念情,淡淡道:“看来,你也未能完全掌控崆峒印。这神器之威,多少有些言过其实了,是么?”
银衫陆念情咧了咧嘴,没有接话,目光落向远处的饕餮。
被困锁在银色光柱中,饕餮周身的幽青色光辉分明黯淡了许多。
关键在于,力量的流失还在继续。
银衫陆念情长长呼出一口气,面容平静。
其实,哪怕只是湮灭一方凶兽,他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但是,人嘛,总要贪心些的。
银衫陆念情微微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黑衫人见银衫陆念情全然无视了他,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心中戒警愈深。
他看了看周围环绕自己的九朵银色莲花,眸中闪过一抹狠戾。
******
千绣楼。
当青衫陆念情以身化剑与穷奇悍然相拼后,这一带就彻底化作了废墟。
然而,那一幕再如何辉煌与华丽,结果却总是冰冷。
青衫陆念情的一剑,拼掉了穷奇的大半灵力,但终究未能定生死之分。穷奇周身黯淡,尤其那金赤色的龙角更是断裂了一整截,却到底存续了下来。它庞大的身躯,仍旧是其不容忽视的倚仗,固然少了汪洋般的灵力来施展术法,可爪牙劈斩、羽翼扇动,亦能展威,只是破坏力大不如前,甚至不得不疲于应付大燕方面聚集而来的修行者,哪怕这些修行者的境界都不算太高。
按理说,虎首红衣人还在此处,以他的实力,对付这些大燕修行者根本不在话下。
但实际上,在见识了青衫陆念情那一剑后,他就没有再出手,一直在旁作壁上观。
至于原因么,一来他觉得那些大燕修行者根本翻不起什么浪,不值得他出手,二来厮杀这些时候,他多少有些倦了,能不动手当然不动手,三来他相助黑衫人原就是随性而为,他想帮便帮,不想帮的时候,天王老子来了也无用。
只是,虎首红衣人没想到的是,端木墨嬅竟然还有一战之力。
她从墟落间站起来的时候,确实吓了他一跳。
但他紧接着就注意到,端木墨嬅的奇怪之处。
她的一头如瀑青丝散乱非常,衣衫皆有诸多破碎,然而,却有一缕缕墨意环绕周身。她的脸颊上爬满了墨纹,像是绣上了散裂的梅枝,双眸更是变作了纯粹的黑色,看不见半分的白。她的双手握着凛冬与止殇,墨意像盘龙般环绕其上。更重要的是,她的气息竟然直入地仙,甚至还在不断上涨。
虎首红衣人蹙了蹙眉,喃喃道:“这是秘法?啧,至于么,拼命到如此地步。真是无趣。”
在虎首红衣人眼中极度无趣的事情,但若换在端木墨嬅心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这样的意义,值得她为此付出生命。
这种事情,虎首红衣人当然是不会明白的。
就像端木墨嬅也决无法理解虎首红衣人的追求。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本就是这世间最遥远的。
它或许会有最接近的时候,却不是一般人能够实现的。
******
有时候,最厌恶厮杀的,反而是厮杀最多的人。
世间事,总是这样矛盾而可笑。
杨昌云拄着血淋淋的长刀,贴着城墙墙根处站着,大口喘息。
他看着包围自己的四五个灰甲楚军,目光狠厉如狼,可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都已疲惫至极,甚而莫名有些厌倦。
他也从未想过,像自己这样的老兵油子,竟然会有厌倦杀戮的一天。
奇怪,真是奇怪。
其实,今晚发生的怪事可太多了,多到他都有些恍惚,觉得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但是,那伤口处带来的深切痛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所有的一切,皆是现实。
刀已经砍钝了,浑身上下也几乎没了力气。
估摸着,该是难逃一死了。
他用尽力气向城墙上别的地方望,看到的,除了夜色,便只有一片灰。
顿时有些失望,但更多的,还是无奈。
他奶奶的。
这些穿灰衣服的楚军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和以前交锋过的楚军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强的离谱,狠的离谱,让人几乎感觉,“大楚四军”又凭空冒出来了新的一员。
南面的城头是差不多失守了,就算还剩下些燕军,也都被分割在不同的地方。
战线,基本上已经延伸到了城内。
自己那几个老兄弟估摸着正不知道在哪里厮杀着。
当然,也有可能已经魂归幽冥。
无论如何,自己是到极限了。
不知道,临死之前,能不能再带走一个,
杨昌云咧嘴一笑,怒吼着举起刀,向面前斩去。
可是,只是勉力提起刀的刹那,他就知道,再多杀一个,终究是自己的妄想。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缓慢,而对面的那个灰甲楚军长枪刺来的速度分明要凌厉太多。
杨昌云在心里叹了口气。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突然想到了少主,想到了少主请他喝的酒。
好想,再见少主一面呐。
以前和那几个老兄弟插科打诨,没少念叨说要把女儿带给少主认识认识,结果这个心愿到头来怕是也实现不了了。
杨昌云闭上眼,带着遗憾,坦然迎接死亡的到来。
然而,预想中的绝灭并没有到来,耳畔响起的是刀呼剑啸和惨嚎哀吟。
杨昌云怔了怔,猛然睁开眼,发现围着他的那些灰甲楚军都倒在了地上,眼前踩着那些楚军尸体、提刀负弓站着的,赫然是个白甲染血的独臂年轻人。在他周围,还有许多白衣白甲的兵士,正和灰甲楚军厮杀在一起。夜色里,这些白衣白甲的兵士当真就如冰雪一般。
杨昌云犹然不敢相信,眨了眨眼睛,才吃惊地断断续续说道:“你……你是司统领?”
正望向城中的司明晨看向杨昌云,抿唇一笑,点了点头。
和当初与陆念情南赴临淄之时相比,他的眉眼分明沧桑了许多,气质上也更加成熟了。
时间终究会打磨掉很多东西。
世上事,千千万万,每一件都可能成为改变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