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情觉得六识一下子空白了，什么都察觉不到。
明明很想将剑挥出，却偏偏怎样也动不了。
一息过后，当陆念情重新感知到这个世界，竟然发现手中的秋水断作了两截。
他的身形更是被抛开，身上有许多深深浅浅的细长伤口，飞溅着血丝。
天书已经自行运转了起来，无数缕金光与白芒在周身游弋着，勉力愈合伤势。
陆念情咳着血。止住退势，重新站定，然而气息却是萎靡了太多。
说实话。他很郁闷，心有苦涩。
想想也正常，洪殛站着没动，只是握住桃木剑就将他伤成这样，还断了他的秋水，真是气人。
不过。他的战意并未减少半分。
还未到极限，岂能轻弃。
现在是第十六息。
还有七息。
陆念情咧了咧嘴，干脆不再用实剑。
其掌心黑、白、金三色光芒涌动，刹那而成一柄三色长剑。
随后。
干干脆脆。
一剑横划。
大道至简。
永远是不变的道理。
对于剑客，划、斩、刺，才是最有用的招式、才是练习最多的招式、才是所有变招的源泉。
于是，洪殛也只是前划。
桃木剑带起一道浅淡的痕迹，紫芒明灭间似乎又有桃红色在闪烁。
剑意去得很快。
两道剑意在中间点处相撞。
然后，便是化作一道灰白色的漩涡。
漩涡在膨胀与缩小间往复，爆发出难言的吸力。
风雪与雷霆，尽入其中。
可随后。
那漩涡便是骤然炸开、崩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边无际的气劲向四面席卷。
洪殛的身形在气劲中向后退了半步，而陆念情则是三步。
两步半的区别，却已经是天壤之别。
陆念情神识内观，发现赫然有许多小蛇般的紫色雷光在四肢百骸间游走，破坏着生机。
除了无奈，便只剩无奈。
还剩下三息了。
只剩下三息了。
可那洪殛看起来仍是游刃有余，那么自己呢？
如果。
如果解开入魔的限制。
撑过这三息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这是陆念情今夜第二次动念。
动想要以入魔来一锤定音之念。
但。
明明。
明明已经坚持了这么久。怎么能在这里放弃。
他看向洛海棠，微微一笑。
再回首时，他的眉眼重新变得坚毅。
这边陆念情在挣扎，那边洪殛也很是意外。
真正的强者，都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
真正的强者，都不会矜于自己的骄傲。
他开始重新审视陆念情。
在此之前，洪殛对陆念情其实并不了解。尽管略有耳闻，但终不如眼见。不过，江晨瑜在与他达成合作时提醒过他。陆念情的实力不容小觑，所以他也从未作轻敌之想。这从刚刚的出手也能看出，若是换作寻常修行者，大概早已死了千次百次了。只不过，现在看来，对陆念情的评价恐怕还要摆得更高些。
相较于洪殛的意外，原本都冷静下来的江晨瑜却是有几分跳脚了。
作为琉璃天阙符的施展者，他能感知到符中的情况。
说实话，并不乐观。
能够再撑三息。都已经是不错的状况了。
可在这三息内，洪殛是否能格杀陆念情，江晨瑜也没底。
主要是，前面二十息都撑下来了，实在是消磨了他的信心。
眼下，他也只好祈祷。洪殛能够得手。
三人各怀心思，不过时势也根本不容得他们再想更多。
毕竟，一切，就要在这三息的时间里尘埃落定了。
最后的三息，洪殛反倒没有抢攻。
进而取攻的，是陆念情。
他一步踏出，一手却是微抬，长笑一声:
“小海棠，借剑一用。”
洛海棠心有灵犀。微微一拂袖子，一柄浅白色的长剑悠悠掠出，落入陆念情手间。
正是白露。
左手断剑秋水。右手泠泠白露。
双剑齐舞，看起来却是非常笨拙的招式。
这样的招式若是在他人眼中，或许可笑无比。但落入洛海棠眼中，却让她双眸泛起了雾气。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陆念情曾经跟她说过，他自创了两套剑法，白露与蒹葭。连她都未曾看他施展过蒹葭。而现在，白露舞白露，秋水舞蒹葭。
陆念情曾说，要等找到一柄值得名之为蒹葭的剑后再施展那套剑法。遗憾的是，直到今天，都没有找到这样一柄剑。
但这没有关系。
因为她依然能感受到。
剑中的心意。
洪殛一样能看出陆念情施展剑招的稚嫩。
但他业已心无旁骛，岂会有更多思虑。
他只是竖剑于前，并指抹过剑身。凝起一抹紫红色光芒。
这抹紫红色光芒在剑身上蔓延，继而直接破空而起，在半空之上化作桃树之形。
紫红色桃树摇曳，重霄之上亦有一巨大漩涡浮现，无数雷霆翻卷，似乎有什么存在要破穹而出。
只剩下最后一息了。
洪殛和陆念情都没有犹豫。
洪殛一剑斩落。
一头雷龙自漩涡中盘旋而出。扑向再渺小不过的陆念情。
陆念情双剑齐舞。
蓝白光弧旋动，纷飞有风鸣。
这不是普通的剑式，这是心意之剑。
龙凤汇。
天地骤黯。
甚至连陆念情辛辛苦苦布置起来的整座大阵都直接被摧毁。
陆念情藏在暗处的两具化身更是直接湮灭。
就在这时，无尽的黯淡中，涌起了一道光。
是紫色的光。
煌煌照耀间，有大自在之意。
再之后，天地明亮了起来。
星月犹在，华光幽幽。
赫然有一道光幕横亘在临淄城前，划出清晰的界限。
这光幕正是刚刚那一抹紫色的源泉。
紫色光幕前，洪殛依旧静静御剑而立，神情淡然而深邃。看起来似乎与最开始没什么区别，但若细察之下便可发现，他的气息弱了许多。在他右后方，沐昭双等人连同秦广王都在，但众人都是气息不太稳定。再远些的地方，江晨瑜和李缨宁仍然在静观这一切。只是，李缨宁秀眉微蹙，江晨瑜的神情间也多有阴霾。
而在紫色光幕后，闻人紫嘴角噙着浅笑，负手而立。在他身侧，云少晗悠悠然地抱着肩。再远些的地方，破碎的城头上，洛海棠双眸早已湿润，紧紧怀抱着满身血污的江忆染，身边是白露与断掉的秋水。
陆念情已经是说话都很费力，可他还是洒然笑着:
“我真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