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陆念情感觉唇边泛起一阵微凉，他的心也随之凉意深种。
他毫不犹豫地睁开了眼睛。
所见，却是空空落落。
洛海棠消失了。
只有海棠树还在。
只有海棠花瓣仍旧飘着。
只有那些绯红色光点还在往上浮掠。
四周寂寂。
心跳的声音很清晰。
泪珠滴落在地的声音很清晰。
陆念情茫茫然望向周围，去根本看不见什么。
白色。
还是白色。
越发衬托地，他的黑衫和花的绯红是多么特别。
“小海棠！小海棠！”
陆念情还是不愿意相信，他大声喊，一边喊一边奔跑。
寻找。
总要尝试寻找。
或许。
侥幸留下那么一丝希望？
他跑啊跑。
跑了不知多久。
跑到精疲力尽。
跑到声音喑哑。
嗓子枯了，身体也倦得仿佛不属于自己。
可他就是他不停下。
他倔强地。执拗地坚持着。
好像一停下，就真的见不到小海棠了。
可是。
不管他怎么跑，却都是在海棠树方圆数里间绕圈。
他的视线中，总是能看到海棠树。
是自己寸步未动？还是海棠树在跟着自己？
难道说。
海棠树是一种守护？守住他最后生还的最后希望？
又或者。
海棠，就是海棠。
陆念情终于停下了。
他静静站在海棠树下，手指在树干上轻触而过。
那清脆的又节奏的声音是什么？
是海棠树的心跳么？
连心跳都这么好听。
陆念情低下头笑了。
笑着笑着，就哭了。
泪珠滴滴答答，还在半空就突然消散，融进了那些绯红色光点里。
脸色发白的陆念情转过身，背靠着海棠树，轻轻滑坐在地。
他屈起右腿，右手搭在膝盖上，摆出舒服的姿势。
他的左手在袖袍里翻找，很快，断了的两截绳环和碎成两片的玉佩安安静静躺在手心。
无论绳环，还是玉佩。
依旧黯淡无关。
陆念情没有叹气，泪水也止住了。
他只是抿着唇，静静看着绳环和玉佩。
好久好久。
他才终于攥住绳环和玉佩，垂下了手。
陆念情眼皮直打架，面容间满是倦意。
不知为何。
他的嘴角又一次浮起一抹微笑。
微笑里，有三分悲伤、三分茫然、三分思念，还有一分自嘲。
“小海棠，我好累，真的好累……”
陆念情轻声喃喃，音调渺远，终于，缓缓闭上了眼。
生与死。
究竟意味着什么。
很多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答案。
答案又意味着什么。
有的人一生都在求一个答案。
可到最后才发现。
并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
然而。
一生已过。
又能有什么办法。
重来么？
真的能重来么？
就算能重来。
真的就会有不同的选择么？
作了不同的选择，就是最好的么？
或许。
还是要但求无悔。
可是。
有时候。
必须学会后悔。
拿起，放下。
都很难。
弯弯绕绕，没有个头。
确实啊。
人，不能想得太多。
想太多，苦恼就多。
活着。
其实哪怕靠一个念头。
都足够了。
你说是么。
陆念情。
******
陆念情骤然惊醒，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气。
是谁？
是谁在说话？
小海棠呢？
小海棠在哪？
他向周围看去，发现已经是身在屋中。
各处的布置并不陌生，他一下子就认出这是青雨巷三十七号自己的房间里。
床边，颜青青一身素白衣裳，正端着瓷碗，用汤匙搅拌药汤。
和陆念情离开海棠山庄时相比，她瘦了整整一圈，脸色发白，眉眼间尽是憔悴。
陆念情刚到嘴边的话，生生止在了喉咙里。
他本想问，小海棠在哪。
哪怕他知道。
其实根本不必问。
但。
这句话，他在心里还是已经嘶喊了千万遍。
可是。
看到颜青青的模样，他又怎么忍心把自己的狂乱与悲伤再施加到她的身上。
然而。
有些话语，有些思绪，发乎于心，要想忍耐住，哪里有这么容易。
咽下想说的话，咽下那千思万绪，比无数次咽下涌上来的逆血，还要痛苦。
那一瞬间。
他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麻木了，眼神空洞，看着颜青青。
颜青青也怔住了。
她没有想到陆念情会在这时候醒来。
没有想到醒来的陆念情会这么安静。
她不分日夜地陪了他好久好久。
他还在昏迷的时候，经常会呼唤洛海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数也数不清。
现在。
他醒来了，却竟是这么安静。
安静得可怕。
茫茫然无所措的颜青青终于被陆念情的咳血声惊醒。
陆念情突然开始咳血。
大片的鲜血一下子染红了衣衫，染红了被褥。
颜青青的心，瞬间无比疼痛。
她着急地放下瓷碗，也不管眼眶边涌出的泪水，扶住陆念情，掌间氤氲起幽幽青光:“陆大哥，你没事吧？”
这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走进来两个人，华晴珞和萧静姝。
颜青青立刻让开了身，退到一边，慌张地擦拭脸上的泪水。
华晴珞立刻坐到陆念情边上，双手翻飞结印，为陆念情止血疗伤。
萧静姝则是站到颜青青身畔，握住了她的手。
医仙不愧是医仙。
片刻功夫。
陆念情就不再咳血。
华晴珞紧接着便是为其搭起了脉。
不过一息之间，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已然是尽皆明了。
她站起身，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幽幽道:“暂时没事了，好好休息吧。”
说罢，她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陆念情犹自觉得恍恍惚惚的，有些看不清，也有些听不清。
明明刚醒来的那一刻，周围都清晰得很。
颜青青重新坐回陆念情身边，关切问道:“陆大哥，你没事吧？”
陆念情很勉强地抿唇笑了笑，极其虚弱地轻声道:“青青，不好意思，我……我有些累，可以让我一个人静静么？”
“嗯。”颜青青咬了咬唇，点了点头，站起身和萧静姝一同走了出去。
离开的刹那，她终是忍不住回头。
视线中的陆念情，怔怔发着呆，然而面前的那些未干的鲜血中，却是不知为何飘出了点点绯红莹光。如果细看，可以发现，那些莹光，竟然一片片细微的海棠花瓣。
这是最后一眼了。
门，终于关上。
又一次。
只剩下。
陆念情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