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听说宫里来人,急忙迎了出来。
来人是萧太妃身边行走的常内官。
常内官见了陶然十分客气,“白小姐,太妃请您进宫看看脉呢。”
陶然随常内官一起进宫。到了慈明殿,陶然去了后殿。
萧太妃和往常一样,受了陶然一拜才道:“你起来吧。我想让你给我看看脉。”
陶然上前,给萧太妃仔细把过脉,才躬身道:“娘娘玉体安康,还望娘娘放心。”
萧太妃缓缓放下广袖,“既然无事就好,你也回去吧。”
陶然再次给萧太妃叩了头,离开了慈明殿。
这是陶然去慈明殿最风平浪静的一次,她只管低头朝前走。眼看要转去通往宫门的宫路上,不想前面的路却被人挡了住。
“好巧,白小姐进宫来给太妃娘娘请脉?”
笑容温润,开口说话的正是奕殿下。
陶然急忙施礼,奕殿下笑道:“白小姐近来可好?顶门立户了着实不易,白小姐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陶然一直低着头,“没什么事敢劳烦殿下。”
面对陶然客气的疏离,奕殿下似乎并不在意,他伸出手来,叫陶然受了一惊急忙向后退去。
“不过是你肩头有一片落下的花瓣罢了。”奕殿下的声音并不大,笑意却浓极了,“怎么,害怕我了?”
陶然依然低着头答道:“不敢。”
陶然说得并不清楚,也不知是她不敢害怕奕殿下,还是不敢害怕其他。
奕殿下的手臂还是伸了过去,陶然急退,险些摔倒,被银杏和奕殿下同时拉住了。
只是银杏拉住了陶然的袖子,而奕殿下拉住了陶然伸出的手。
银杏大惊,陶然大惊。陶然站定猛然推开奕殿下。
奕殿下松手退了一步,“你又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陶然脸色并不好看,她低头急急的从奕殿下身边走过,连礼都忘记施了。
奕殿下望着陶然的背影,陷入沉思。他的嘴角,一点点扬了起来,露出一抹笑来。
“殿下。”奕殿下身后响起了脚步声,随着脚步声,便是一声招呼。
奕殿下自然最清楚这个声音了,他转过身对孟成道:“孟内官可有何事?”
孟成躬着身道:“不敢不敢,殿下唤小的孟成就可。天家请您过去说话呢。”
奕殿下一挑眉,随即笑了笑,“爹爹在何处?”
“天家在锦书阁呢。”
锦书阁是承阳帝喜欢看书的阁楼,那座阁楼就在宫道的左方。
奕殿下朝左看去,隐隐可见阁楼的栏杆旁黄色身影。
奕殿下随着孟成去了锦书阁。
承阳帝手扶在栏杆上,眼前一片庭台楼阁尽收眼底。
“爹爹。”奕殿下施了礼,承阳帝并没转过身来,也没和奕殿下说话。
就这样过了有好一会儿,奕殿下弯着的身子有些泛酸时,承阳帝开了口。
“刚刚的可是白家的白陶然?”
奕殿下怔了下,马上答道:“回爹爹的话,正是白府的白陶然。不过她现在已经分出白府……”
“我知晓。”奕殿下的话没说完,承阳帝已经打断了他,“分府的事我早就知晓了。”
奕殿下不敢抬头,只管笑了下,“那爹爹要问儿什么?”
承阳帝忽然转过身来,定定的望着奕殿下。奕殿下不敢抬头,只觉如芒在背般难受。
“你喜欢白家小姐?”
奕殿下猛然抬起头,就见承阳帝盯着他的眼睛看,似乎要在他的眼睛里揪出些什么答案来。
奕殿下急忙低头,“是。”奕殿下说着跪了下来,“白家虽不是名门,白陶然却是状元白贺之女,她又医术很好,医得了太妃娘娘。而且我和她认识有段日子,她人也是很好的。爹爹您不知晓,她虽长于市井,却识大体,又亲受卫国公夫人的教导,她和曹夫人、卫国公夫人的关系都很好,她是两位夫人的义女。所以我还想请爹爹成全,叫我迎娶她,为我正妃。我也知此事对爹爹来说很为难,可是我只喜欢她一人,并不想再……”
“住口!”承阳帝忽然开口喝住了奕殿下。
奕殿下将身子跪得笔直,低着头不敢看承阳帝。
“你可知你是何身份?你可知我只你一子?你眼里可还曾有你的爹爹了?白家是什么人家还须我再多说?现在白家落寞得没个样子,后人更是一个出息的都不曾有。这样的人家可能成为未来圣人的后盾?你若有一天君临天下,你岂不要被这些胡搅蛮缠的圣人外家扰得分了心神了?”
奕殿下不敢说话。
承阳殿深吸口气,“奕儿,你的亲事是要由皇后亲自来挑选的。你虽是到了年纪,皇后之所以没挑选,是因为她想选一家最为合适的人选。将来也可以成为你的内助。”
“爹爹,可是我只喜欢她一人,我求爹爹成全我!”奕殿下说完将头磕到地上。
奕殿下没磕头还好,现在一磕了头叫承阳帝勃然大怒。承阳帝指着奕殿下,“孽障,没出息的东西,实在是丢了我的脸!来人,”承阳帝高声一声,额前的青丝突现了出来,“将这个逆子给我关在锦书阁,叫他给我好好看书仔细研究圣贤书里到底讲的是什么?!”
两个护卫将奕殿下拉了起来。
奕殿下还不死心,向承阳帝大声呼唤着,“爹爹,我是真心的啊!您为什么就不能成全我们呢?我不在意她的家,我只在意她啊!求爹爹成全……”
承阳帝越听越生气,他不耐烦的挥挥手,护卫堵着奕殿下的嘴就将他押了下去。
待奕殿下被人带了走,承阳帝的脸色依然铁青着。
林吉小心翼翼的上前来,“天家,您消消气……”
林吉的话还没说完,就抬了承阳帝一记窝心脚。承阳帝这一脚将林吉踹翻在地。
承阳帝高声骂道:“你这起奴才都在做什么?奕儿做出这样的事来,你们竟然没人来报于我,若是将来出了什么事,难道要传出去丢了我的脸吗?!”
林吉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翻了个身就跪了下来,“奴惹天家生气,罪该万死了!”
“滚出去!”承阳帝的脸色依然不好看,他对林吉厉声喝道。
林吉吓得退出去,不敢走远,也不敢出现在承阳帝的面前。林吉在心里暗暗骂道:真真是倒霉了,自己什么事都没做还挨了一脚,天家的脾气实在是越来越大了。
陶然那边如无头苍蝇一样,只知躲着奕殿下,竟然不知怎么就走离了宫道。
陶然抬头看向院墙那边的宫殿,这里似乎有些眼熟,却并没看出来是哪里来。
走到快到殿门前时,一个正在扫地的小宫女看到了陶然,“白小姐!”
陶然只觉得小宫女有些面熟,有点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小宫女笑眯眯的说:“小姐可能是不认得我,我是福芳殿的宫人,白小姐来过,奴见过。”
陶然一听小宫女的话,不由得看向宫墙。
她记得从前的福芳殿是座老宫殿了,而眼前的福芳殿是窗明己亮。
小宫女笑着介绍说:“白小姐,前些日子天家命人将娘子住的福芳殿粉了遍呢!”
陶然了然,难怪自己认不出了。
“白小姐即然来了,定是来瞧娘子了,奴这就去向娘子禀告去!”
小宫女也不等陶然拒绝,提着扫把就跑进福芳殿了。
没一会儿,白顺容身边的杨姑姑从里面迎了出来,“白小姐来了!我家娘子前几日还念叨着白小姐,没想到就心有灵犀了,白小姐您竟然来了!白小姐快请进面坐。”
陶然不想进去也要进去了。
她低着对一直跟着杨姑姑走了进来,一直到了后殿,陶然才见到白顺容。
白顺容还是一副居高临下状,“白陶然,我也正有事找你。”
再不愿意表演骨肉情深戏的白顺容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想让你给我看看病。”
陶然慢慢回道:“娘子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哪里不舒服。”
陶然暗中皱了下眉,不知道白顺容又要做什么,于是问:“娘子没有哪里不舒服,是想叫我做什么呢?”
白顺容的轻笑声似极无意,她道:“我听说柳氏怀身孕了?柳氏嫁进门也有些日子了,竟然被你治好,还怀有身孕了,白陶然,是我当初小看你了?”
陶然不需要再听下去,已经知道白顺容想说什么了。
她将头一低,“回禀娘子,并非是我治好了大嫂子的病。”
白顺容的声音一高,听着似乎离陶然听了些。陶然依然不动声色,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是的,并非我治好了。我只告诉给大嫂子,我有个药方,只是不知晓对她管不管用。而且我还告诉她,也许大嫂子放松下来,孩子就自己会来找她了。看来,也被我言中了。”
“胡说!”白顺容低喝一声。喝过后,她的声音又远了些,语调恢复了过来,“你给本位也把把脉,对本位的病状你来出个方子叫本位喝了。你且放心,只要本位怀了身孕,从此不会亏待了你的。毕竟,你是我二哥的亲骨肉,我们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陶然觉得白顺容说出的话实在是可笑,她是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白顺容却不知道陶然心里是怎么想的,见陶然没说话,以为她动了心。于是又道:“听得说奕殿下和人很要好?你放心,只要我为天家生下龙子,咱们白府也就更加荣耀了。到那时候,你自然最有资格嫁给奕殿下了。”
陶然心下极不屑,她俯下身去,“多谢娘子的好意,只是我实在不知晓药方怎样就对了症了。当初,大嫂子是因为大哥给她下的药,才得以不孕。现在娘子的身子和大嫂子还不同,我并不敢给娘子乱用药。还望娘子请来太医局里的杏林高手好好为娘子诊治一番,也许那时候娘子就能生得龙子呢。”
“白陶然你别不识抬举!”白顺容到底装不下去了,“我在宫里得了宠,对大家都有好处,你可要清楚了!”
陶然缓缓抬起头,对着白顺容轻轻一笑。
白顺容脸上的怒火马上散去,她心中好不得意,看来这丫头开窍了?
岂料陶然却道:“我是想提醒娘子,我和奕殿下并没有交情,我也从没想成为他的正妃。”
白顺容气结,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陶然骂。
就在她要发作时,有宫人来报,“娘子,义武侯来见您了。”
又是那个管予,准是为了眼前的小贱人来的!
白顺容低头狠狠的瞪了陶然一眼,重重出口气,才道:“请他进来吧。”
管予很快来到后殿,却并未进门,只在门前高声道:“娘子的后殿,我实不该贸然进去,只是我有事想请娘子帮忙。我听闻白家进宫给太妃娘娘请脉来了,我觉得机会难得,想请白小姐去为我娘诊诊病。才去太妃那里,宫人说白小姐走了。我是沿路打听了来,才知道白小姐在娘子这里。娘子开恩了,看在我娘时好时坏的病的份上,叫白小姐和我去看看我的病吧!”
白顺容更加生气。
这个管予当着许多人嚷了出来,她怎能再处置白陶然?她又怎么拒绝管予所求之事?
“快离了我的眼去!”
白顺容只差将陶然用眼神赶出后殿。
陶然走出后殿就见管予在殿外,她露出笑容来。
管予负着手正在看陶然,“有劳白小姐了。”
陶然已经走到管予的身边,她轻轻道:“是我该多谢侯爷才是。”
管予的笑容比奕殿下看着舒服。
陶然低下头,心中暗道:是舒服,看着叫人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一松,叫她安心又觉安全。
“走吧,白小姐。”管予侧头看向并肩而行的陶然,“有白小姐在,我才放得下心。”
一语双关的话,叫陶然羞红了脸。
陶然不由得咬起薄唇来。
他……可是认真的?
在这样人精遍地的宫庭里,若是叫哪个聪明人听了去,若是哪个故意来揶揄她一句,她该如何说……
说他放心自己的医术?还说他放心她的人品?
一时间,陶然有些两难。而心里又隐隐的欢喜着。
他……叫她胡思乱想着,
着实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