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鹿烟河的一生放浪可能也是本心的体现。
接下来,贺灵川翻阅鹿烟河留下的《大丰侧考》。这基本是他游历列国后留下的纪实文学,不仅记载了百列的社会面貌,还有周边诸国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详实、细致,可以当作历史文献。
但这些都不是贺灵川想看的。
董锐也失望了:“什么玩意儿,价值五十两的金皮纸上就写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
对他们眼下有什么用嘛,有什么用?值得千里迢迢从百列送到闪金平原,再送到贺灵川手中?
贺灵川一直在思考:“离经叛道,说明这人愿行非常之事。而且鹿烟河第一次外出游历,就因为失手打死了朝中高官的孙子——那人在郊外淹死好几个小姑娘,就是想看她们惊慌失措的模样取乐。所以鹿烟河这人,还是有三分侠气的。”
他飞快将金皮纸从送到尾翻阅一遍,而后随手翻一页给董锐看:“你发现没有,这本书的留白太多了。”
这页只有两句话,后头全是空白。
翻过一页,鹿烟河才去写下一件事。
贺灵川这么一说,董锐连续翻动,果然隔个几页又见半空白页,再隔几页又有……
“这厮用金皮纸,也这么浪费吗?”看来这个王爷是真有钱,董锐呵呵一笑,“这书页里暗藏什么玄机?别卖关子,快点说!”daqu.org 西瓜小说网
“我听说——”其实孙夫子不仅说过,还给他现场演示过,“如果用玄胡、白术等材料制成特殊墨水,在金皮纸写出来的字,墨水干透之后就隐形了。想让它显形也很容易,只需要——”
他打了个响指,指尖冒出一小撮红火。
这种小神通都是信手拈来。
然后,他将纸页小心靠近火焰,仔细烘了一下。
众目睽睽之下,纸页的空白处缓缓透出一行又一行靛蓝色的小字!
“果然!”
董锐啊哈一声:“鹿烟河这老小子有一套啊,书里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内容?”
再把火焰拿开,纸上的字在半盏茶工夫之后又会缓慢消失。
鹿烟河就用这种办法来保留他真正想写的东西。
贺灵川顺手点起一支蜡烛,把《大丰侧考》的空白页找出来,一页一页去燎火。
几乎每页上都写满了蝇头小字。
董锐本来还满面笑容,看着看着,笑容就消失了。
“难怪要用隐形墨水写书。就这些内容,他要是大喇喇写成明文,这本书大概早就没了吧?还会累及鹿家。”董锐啧啧两声,“他可是鹿家人,鹿家三千年来一直都在侍奉灵山,竟然还出了鹿烟河这样的反骨仔。”
“老鹿家一直都出人才。人才嘛,都是有脾气的。”贺灵川再翻族史,“鹿烟河看通透了,才会放浪形骸。但他又不甘心真相被历史埋没,所以写成这本隐书。”
三言两语,就是一段带血的历史。而金皮纸上每一页空白,都挤满了这样的段落。
这可是在贝迦出现之前。
鹿烟河也不下什么定论,只是将自己了解与听闻的史料整理出来。这些事件充满了征伐与血腥,大多发生在百列国周边,也有一些是他凭借自己的特殊身份才了解的内幕。
中古时期那般重要,留下的史书却少而又少,鹿烟河这份手记就弥足珍贵。
贺灵川和董锐仔细翻阅,发现中古时期的百列周边,或者说今日贝迦的所在地,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混乱”。
当然人间一直很乱,但中古时期的“乱”,主要体现在仙、魔、人三方势力的交错碰撞。
此时的天地灵气还未像后世那样衰竭,但已经远远无法满足上仙的需求。为了节约灵力,这时候的修行者,已经不再使用高来高去的飞行法术;上仙通常隐而不出,但指挥手下势力收集和争夺资源。
资源越少,竞争越激烈,亘古不变的道理。
因此,仙宗和凡人的关系越发紧张。根据鹿烟河记载,蒯国是个小国,但国内突然探明一条玄晶富矿,储量巨大。仙门“浑元宗”得知后,三次向蒯国“求购”,但购买条件与明抢无异。这时候仙宗的实力远不如上古和中古初期,对人国的震慑力大减,蒯国自然不肯。浑元宗遂灭蒯国,占下玄晶矿脉和山河资源,国民被贬为宗奴,驱役与牛马无异。
距此地八百里,又有独行仙半夜袭城,取二百小儿血炼,尤其三岁以下孩童还保有一点先天灵气,正合焙制丹丸。鹿烟河事后探明,这厮先前在争斗中受伤逃跑,身边丹药不足,就把主意打到了活人身上。凡人身上灵气很少,但此时聊胜于无,独行仙只能将就了。
同一时期,仙宗也在大肆抓捕妖族。
贺灵川知道,天地灾变之后,受天魔挑拨,仙门与妖族之间矛盾激化,恶战了好几百年。妖族本来就在上古大战中遭受重创,大妖或陨落或重伤,存世不多,到了中古更加式微。
而妖兽的爪牙皮毛尖角,都是炼器的原料,内丹血肉更是富含灵气,为仙宗所需。况且妖族天性散漫、结构松散,要么族居,要么独行,很少像人类那样大规模聚集,也方便仙宗各个击破。
鹿烟河就统计过,大丰时代,百列国前后一百三十七次出手“惩治”国内和周边妖兽,理由都是它们伤害百姓、妨害农作,实则其中有大量与人无害的妖兽,比如拥有上古灵鹿血脉的玉冶鹿妖一族,从异乡迁居到百列边上的隐云山不过三年,就被百列两次围剿,理由是它们破坏王室药田、吞吃天材地宝,还踢死了百列的王公贵族。
鹿群血染山林,全族原本大小鹿妖三百多头,到最后只有十头逃生。
但身为百列王室的鹿烟河知道,这些鹿妖根本未曾踏入百列一步,连大山都没出呢,只是因为它们的鹿角和囊丹都有特殊功效,被仙人看中,才遭此浩劫。
说到底,人家馋它们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