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宸道:“叶宋,你为什么总是为别人着想,你想过你自己么,现在连站都快站不稳了,还要出去,再被风一吹,你的伤寒只有加重的份儿,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听话?”
叶宋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唇角,唇边却无一丝笑意,连眼神都冷了下来,看着苏宸道:“我不是没有告诉过你,苏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重要,包括我自己。”
苏宸一点也不妥协:“那我也不允许你胡乱糟蹋你自己的身体。”
叶宋瞅眼瞥见苏宸送来的药,端了过来,不等苏宸阻止,她就仰头张口一饮而尽。尽管药汁已经冰冰凉,她眼睛都没眨一下,喝完以后把药碗放下,随意擦了一下嘴角,道:“我已经喝过药了,英子的药一向很有效果,一会儿就会好的,这样可以了吧?”
苏宸还是挡在榻边没有让开。叶宋忽然很没有底气地问:“他没有回来?”
苏宸顿了顿,终是不忍,放低了声音道:“回来了,跟你一起回来的,也还活着,你不用担心。”
“那就让开,让我去看一看。”
苏宸拗不过她,只要他不肯让,她就是在榻边坐一整天也不会乖乖上去躺着。依照苏宸以往的习性,他一定不会让叶宋如愿,只要是他觉得是为叶宋好的,就是把她敲晕了也要让她乖乖躺着。
可是叶宋这样倔强,他心疼。遂片刻后道:“你就打算这样连衣服都不穿好就冒着风雪出去吗?”
叶宋怔了一下,随后就见苏宸高大的身躯矮了下来。她眼睁睁看着苏宸蹲在她面前,亲手帮她整理穿得凌乱的衣服,整齐以后,又去拿过大毡来把她严严实实地裹着。此时此刻他完全不像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而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男人,一切都做得一丝不苟,让叶宋都没缓过神儿来。
苏宸甚至帮她穿鞋。她立刻本能性地蹬了蹬脚,自己弯身下去把鞋穿好。她不喜欢男人为她穿鞋。准确地说,是不喜欢高高在上的男人放下身段去为她穿鞋。当年的苏若清如此,现在的苏宸亦是如此。
苏宸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没办法走过去,我抱你过去吧。”
叶宋道:“你背我过去。”
苏宸便转了个身,依旧是蹲着,道:“也罢,随你,上来吧。”他的后背很宽实,让人很有安全感,但始终不是叶宋可以久留停靠的地方。
叶宋一点都不重,这么瘦这么轻,苏宸不费什么力气就把她轻松背起,不忘提醒道:“把兜帽盖上,外面风大。”
叶宋依言把大毡连着的兜帽盖在自己头上,苏宸又让她把双手塞进她自己与苏宸后背之间的夹缝里,以避免被风吹到,然后才背着她走出了营帐。
外面的光线很是刺目,天光雪白,远处的山川、近处的地面亦是雪白,叶宋眯着眼,寒风从她的脸颊两侧扫过,掠起了一丝她流落在外的鬓发,她将头挡在了苏宸的背后,果真是吹不得这风,一吹就好似那股寒劲儿吹进了自己的脑子里一样,冻得生痛。
苏静的营帐就在离叶宋的营帐不远处,苏宸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很稳实。他没有告诉叶宋现在苏静的情况,只说英姑娘正在全力救治他,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但是苏宸说的话一点也不轻松,叶宋听出来了。她感觉苏宸在骗她。
苏静的营帐那边飘散出一股浓重的药味,营帐外面燃着几个炉子,无一例外地均是在煎药,包子正在那里忙得手忙脚乱。炉子周围的积雪,都在不知不觉中融化里,露出枯萎的杂草根部。包子在那上面来来回回地踩,也似乎不能将它们的生命力完全踩死,等到来年春天,春风一吹,就又是十里青山了。
包子一抬头来就看见了苏宸和苏宸背后的叶宋,惊了一惊,道:“叶姐姐,你不是应该好好躺着休息吗,怎么到这里来了!你这样的话,病情是会加重的!”
苏宸背着叶宋径直走进营帐,随口道:“一根筋要来这里,谁也劝不住。”
进去以后,叶宋睁大了眼睛,生怕自己会错过什么,结果她看见苏静确实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英姑娘给他全身都扎了针,并且他肩膀上的伤势十分严重,英姑娘也正处理着。
叶宋看到了苏静的脸色,呈灰白,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生气。她让苏宸把她放在榻边,英姑娘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说,继续埋头做手上的。叶宋想去安慰他,触碰他,可是他全身都是银针,却不知从何处下手,她觉得苏静一定是很疼。最终她只有用自己的手指尖去点了点苏静的手指尖,说道:“苏静,我们回来了,你要撑下去,撑下去就好了。英子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然而英姑娘沉默不语,直到给苏静包扎完毕,在他肩头把绷带打了一个结,脸上的表情平静得有些哀沉。叶宋急忙问:“怎样,他怎样?很快就会醒的吧?可是为什么脸色会这样差?有什么办法能让他……”
“叶姐姐”,英姑娘打断了她,沉默了好一阵,才道,“上一次苏哥哥能好起来已经是奇迹,他脑中淤血不能再耽搁了,这一次又被撞到了脑部,情况比上一次还要严重。如果不尽快取血,他必死无疑,就是我也没有什么办法的。”
叶宋摇了摇头,脑中空白一片,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眼神只落在苏静受伤的那个肩膀上,“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他受伤的明明是肩膀,怎么可能是头……”
“一定是在那过程中,被撞击过。”英姑娘补充道,“这个我也说不准,但情况就是这样。”
“那应该怎么办?”叶宋抓住英姑娘的手,不容她退缩,“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是鬼医的女儿,是我们北夏最厉害的大夫,苏静最信任你了,上次都是你治好的,这次也一定没问题的!”
“没用了”,英姑娘颓然摇头,“不管是泡药浴还是用银针,都没有办法给他排出淤血,所以上次那样的法子根本不管用!”
叶宋的头很痛,一绞一绞的,绞得她天翻地覆并且胸口很难受,张口就想呕。她捶着自己的头,绞尽脑汁地想,自言自语:“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他不能就这么死去……好不容易回来了,不能就这样死去……”忽然灵思一动,抓着英姑娘的手紧了又紧,带着希望的眼神,问道,“还有、还有开颅去血是不是……”
英姑娘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道:“对,我想说的也正是这件事,眼下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但是过程凶险,会有什么结果根本无法预料,而且、而且我以前没有做过,连我爹也不能成功,要是做不好,有可能、有可能苏哥哥就……”
叶宋定定地看着苏静,回想起两人在石头下面的小洞里说过的话,道:“那也总比眼睁睁看着他死好吧。别小看你苏哥哥,他意志力很强,只要给了他希望,他无论如何也会坚持下去的。我答应过他的事还没有兑现,他是不会死的。”
英姑娘讷讷道:“你同意我那么做么,万一……”
叶宋道:“我相信你,就像相信他一样。”
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好忌讳的了,苏静都成了这个样子,死马当活马医也总好过什么都不做。英姑娘道:“那我就试一试,我一会儿就下去准备,只是要开颅需要准备许多的药材,我看过爹留下来的古籍,一些常备的药材都不难找,但唯有一样药材寻而不得,我爹失败也是失败在这个地方。只要能找到,就可以多两成机会。”
叶宋问:“什么药?”
“雪应。”
叶宋对医理一向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英姑娘所说的雪应是什么,紧接着英姑娘又道:“现在正是隆冬,天气严寒,开颅去血不容易受到其他的感染。而雪应,则是一味能让人失去知觉的良药,在给苏哥哥开颅的时候必然少不了它,否则还不待成功就会活活痛死。当初爹没能找到雪应,恰好,这雪应就是南瑱过特有的,生长在雪山之巅,不是一般人能够找得到的。”
苏宸一听,脸色立即就变了。
叶宋强撑着身体站起来,道:“好,我这就去找雪应。”
苏宸阻止道:“你可能找不到。”叶宋看向他,他又道,“那是南瑱的一味疗伤圣品,寻常南瑱人不会有,而且在一冒出雪顶,便会被人采摘,送往南瑱的皇宫。那是皇族才有的东西,以前南瑱往我北夏进贡过,皇上那里应该还有。”
叶宋眼神闪了闪,就听英姑娘道:“不行,一定要快,若是从北夏皇宫送过来,起码要好几个月的时间,苏哥哥等不了这么久,顶多只能等几天的时间。”
叶宋的病还没有全好,但她坚持要出去,苏宸没办法只好跟着她一起,两人冒着风雪去爬附近最高的一座雪山。她不相信,所有的雪应都被采走了,总有被漏掉的,说不定这一去就能够找到了。
她不怕冷,因为浑身早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尽管苏宸走在前面替她挡了一部分风雪。她只是僵硬地往前挪着步子。上山的路很不好走,她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子以防打滑。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在原地弯腰咳嗽了起来。
这一咳嗽,雪渣子全部往喉咙里灌,就没完没了,她停不下来,好似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苏宸在一旁给她顺着后背,没有架势再去责备她,他所能做的,就是力所能及地陪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