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酒的香气弥散在空中,千家万户旭日曈曈。
晨风寒凉。
裕国公府的门童哈了口气白气,搓搓冻僵的手,拿起扫帚,清扫街前散落的烟火余烬。他嘴里哼着小曲儿,显然沉浸在新年欢腾祥和的气氛中。
扫帚正扫着台阶,忽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蝠纹皂靴。
门童抬头,见得秦大公子抱着陷入雪白斗篷中的少夫人,一步步归来。
鞋底踩到鞭炮红色纸屑,发出“喀嚓”轻响。
秦衍风面色苍白,发髻凌乱,因为彻夜未休双目充血赤红。他表情非常平静,平静到死气沉沉,寒冷森然。
门童问道:“大公子,你和少夫人昨晚去哪儿了?郡主国公爷都找疯了。”
秦衍风并未作答。
他搂紧了怀中女子,抬起泛红的眼,望着裕国公府鎏金门匾上喜庆的红灯笼。半晌,才哽咽道:“把灯笼换了。”
“是,换成八角琉璃灯?”
“换成白色的奠灯。”秦衍风搂紧了怀中女子,眼底温热,“不然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
江娴的死讯传来,徐嬷嬷直接昏厥。
嘉云郡主勃然大怒,裕国公在旁边摇头叹气,不敢阻拦。
秦衍风跪在正堂,嘉云郡主抡起戒尺又捶又打,哭着怒斥,“你明知萱儿病危命浅,为何要带她熬夜吹风?”
“她说不喝药,你就让她不喝药吗?”daqu.org 西瓜小说网
“你纵容她,其实是在害她!”
“萱儿没了,你从哪儿再给我找一个这么好的媳妇儿!”
“衍风!衍风你糊涂啊!”
嘉云郡主一声声指责恳切。翠浓头扎白布,靠在门边,望着秦衍风受罚,呆呆地流泪。
她不知道嘉云郡主是真的在怪罪,还是在借题发挥。郡主不舍秦衍风以血治江娴,也不舍江娴撒手人寰。
秦衍风全程不发一语。
身体的疼痛,反而能让他好受点。
不管人多有钱多有权,生老病死仍不能控制。嘉云郡主发了火流了泪,回头还是要打起精神,准备后事。
按她的话来说,江娴生前没享受到最好的,死后必然要极尽奢华。丧礼、葬礼、祭礼全都要大操大办。秦衍风作为她的夫君,推了一切事务,专心为妻守丧。
喜庆新年,惟独裕国公府愁云惨淡,宣了讣告。
怕有人觉得不吉利,并未主动请人来灵堂吊唁。即便如此,叶溱还是第一日立奠便来了。
他站错了队,好几次差些死无全尸,仗着女儿嫁进裕国公府这层关系,才能苟活。
他人老了一大截,看到秦衍风一身丧服的立在女儿棺木前,忍不住泪目。
秦衍风对这个丈人全无好感。
以前因他是江娴的亲爹,不看僧面看佛面;而今知道江娴和他并没关系,说话也夹枪带棒的毫不客气,“叶少监这会儿记起有个女儿了?难得,难得。”
叶溱不解道:“秦大公子,此话怎讲?”
秦衍风是他女婿,但他可不敢这样称呼。
秦衍风冷笑,“叶荷萱当初为何嫁给我,你心里门清。若要点脸面,就不该让我言明。”
叶溱脸色一僵。
叶荷萱不肯嫁给秦衍风这个傻子,她一直爱慕秦随星。叶溱许诺女儿,只要她好好打听消息,就能让她改嫁秦随星。
当年的他,无异于是将叶荷萱推入火坑。
“我想她应该不想见到你。”
秦衍风阻挡了叶溱窥视棺椁的视线,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溱脸色青青白白。
旋即愧疚地朝棺木拜了三拜,转身欲走。
他刚跨过门槛,就听身后人冷言冷语地提醒,“从今日开始,我要为夫人守丧,以后许多事不能顾及你了。稳妥起见,叶少监还是去找你想找的那个人吧。”
叶溱他不敢回头,“……何意?”
“明日酉时,西城门外的青帷马车,可以载你和段侍郎去蓬莱。”
叶溱浑身一震。
他惊骇地看了眼秦衍风,压抑住内心翻江倒海,道了句谢,匆匆离开。
秦衍风望着叶溱沧桑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抬手轻轻扶住棺木。
冷硬的神色柔和下来,身着素衣,显得眉目都温润了,“让他投奔刘甯,你应该会赞同我这个决定。”
“你和他并无关系,但依你那性子,知他出事,定要劳神。”
“索性把他打发走了,免得在你眼皮子底下晃着生气。”
“我说过,不会再让你生气的。”
“……”
秦衍风望着漆黑的棺木,轻轻摩挲上面雕镂的牡丹浮雕,仿佛在抚摸她的莹白如玉的面庞。
从此以后,他会学着做一个真诚的人。
一个只对她真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