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门外,停着两部车子,影影绰绰有人下车来,却全守在外面,只有一名高挑儿秀丽的年轻女孩跟了进来。
”在哪里?”梅萍四下张望,语气焦虑。
吴浩海拉开布帘,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迎面扑来。梅萍几步跨到床前,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医院里重伤的那个男人。她的手轻轻抚着他的背:”小健!我来晚了!”
又问医生:”怎么样?还有没有危险?”
牙医已经做完了最后的包扎,他偷眼注意到来人气派不凡,悬了半天的心放回肚子里,知道医药费有着落了,殷勤答称:”伤不重,就是失血太多,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林小健微微抬头,叫了声:”徐阿姨。”
找徐夫人这个主意,是吴浩海提出来的,林小健既没赞同也没反对,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在这种危急关口,他必须对同生共死的兄弟有所交代。他攒攒气力,指了指吴浩海和杨勇,介绍道:”这是阿海,那是勇哥,他们都一身本事,可惜被我连累,求您把他们平安带出上海,好吗?”
梅萍不语。吴浩海听出不对,惊问道:”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林小健咬牙道:”我要回去!”
梅萍不容置疑按下他:”回去?你不要命了!上海你们都不能再待了,从现在起,听我的安排!”
吴浩海和杨勇喜出望外:”徐夫人,你要我们去哪里?”
梅萍看了一眼那个呆头呆脑的牙医,扬手止住他们,干脆道:”车上讲!叫人来抬小健走!”
马上有人进来抬林小健,慕容倩只见过小健两次,印象颇深,近看变化如此之大,不由以手掩口,抽了一口冷气。梅萍锐利地看了她一眼,侧侧头,她想起自己的任务,忙从随身携带的皮包中取出一叠法币,扔在医生面前:”全是你的了,今夜的事情全当没发生过,别人问起来,你就说什么也没见过!”
医生忙不迭地点头,眼睛发光:”好说好说,有事尽管来。”
梅萍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回头见他模样贪婪,快步走回来,一把揪住他血污的白大褂,突然亮出一支枪,抵上喉咙:”要是泄露半个字,就轮到别人给你做手术了!”
医生双膝一软,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梅萍收枪扬长而去,吴浩海和杨勇对视一眼,都对这神秘女大亨刮目相看。
梅萍和林小健一部车,慕容倩和吴、杨两人一部车,向城东疾驰。吴浩海想不到逃亡之中竟能看到这个高个儿女孩,心里别提多高兴,主动提醒她道:”慕容小姐,记不记得我了,我们见过面的,春季拍卖会上。”
幕容倩表情严肃,点头作答。吴浩海不停发问:”徐夫人要带我们从哪里走呀?”
幕容倩简洁答道:”水路。”
吴浩海咋咋呼呼叫起来:”水路,我可不会使船呀!”
”淹不死你!”慕容倩终于有了些笑意,”我和你们一起走!”
车行至一处小型码头,已经是后半夜,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江水湍流的声音。林小健被抬上一条机帆船,梅萍下车,抱臂站在江风中,叮嘱慕容倩:”一路小心,我在南京接船。”
她一直看到船解锚起航,消失在黑夜的江面上,才离开。
船舱内为小健单独设了一张床,伤腿被绑着固定在上面,以防颠簸。
杨勇在舱口张望着:”船开了。”
吴浩海坐在床边感慨:”徐夫人真有路子,这样短的时间里居然能弄到这么像样的一条船。”
林小健感觉船在开动,耳听破浪的声音,心像一点点被抽空一般。昨天,他还是常大公子,是上海最年轻的大亨,他朋友成群,手下众多,在社团之中地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仅仅三十几个小时之内,就沦为人人不齿的杀害义父的凶手,警察通缉,帮众追杀,身份一落千丈,竟要睡在这样狭窄闷湿的船舱中。他不由想起两年前,他站在远洋客轮高高的船头,风鼓起大衣围巾,面对美轮美奂的大海,背负父亲慈爱的笑容,无忧无虑,踌躇满志,只想把大上海拥在怀里,自信这个城市有属于他的一片天地。可现在,他只觉得身心疲惫,只想溶到江水中,永远闭上眼睛,永远沉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