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冬虎接过来,前后翻着,不解地问:”什么东西?”
常啸天帮他把报纸翻到一个版面,指着上面:”这是从苏北带过来的,是共产党占领区的报纸。上面这个人名字和你父亲一模一样,看看,照片上的人和你也很像!”
白冬虎如梦方醒,抓着报纸的手抖了起来。他的母亲、妹妹全在十八年前那场瘟疫中丧命,当兵多年的父亲也断了音讯。他被常啸天带到上海时年龄尚小,连父亲的样子都记不得了,只记得父亲的官名。常啸天曾帮他在家乡寻找,可一直没有结果,这件事就成了社团人人皆知的一桩憾事。大家都猜想这些年战乱四起,白冬虎的父亲也许早在他乡做了炮灰。而在白冬虎的心里,早已经把常公馆当了家,把天哥当成父兄,没想到在他而立之年,又得到了亲生父亲的消息。
常啸天看着他:”如果他真是你亲爸爸,还是个不小的官儿呢,可惜在陕南。说说看,你怎么打算?”
”我找他去!”白冬虎毫不犹豫。
”好!不过眼下正在打仗,那边恐怕不好过去,要不要再等上一段时间?”
白冬虎抬起头,眼泪在眼眶转着:”不,我现在就走,不管在哪里,不管有多危险,我都要找到他!”
”行行,你别着急,我替你安排……”
白冬虎的心情如此迫切,让常啸天始料未及。白冬虎在上海生活了十多年,现在更已经成家立业,居然看到一张报上的照片,就立刻决定去敌占区寻父,这使他想起了小健,他隐隐感觉到,有朝一日小健得知了身世真相,他们父子将要面临的也许是更加的淡漠和疏离。一旦他身份变成义父,小健也许会离他而去。他突然有了种莫名的恐惧。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很怕失去小健,他从心底里不愿失去小健。他二十年苦心栽培、悉心呵护下长大的孩子,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六月的学潮弄得风声鹤唳,宪兵和警察开始了连日的大搜捕。小康更加有理由不去上课,他天天泡在水叔的场子里,挖空心思翻来覆去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报复。妒火和怒火被同时点燃,爆发力是惊人的,何况,身边还有阿水叔这个打气筒。
在忠义社的叔伯中,阿水对小康最好。阿水的生意全是娱乐场所,小康爱玩儿,自然愿意接近阿水,阿水也真愿意满足他,常常带了小侄子寻刺激。在他的心目中,天哥的这个亲生儿子心思单纯,喜怒哀乐皆形于色,深对他阿水的脾气。小康常常把在大学里的事讲给他听,让他帮忙出主意。阿水也把小康的事儿,当乐子讲给天哥听,所以,常啸天知道儿子的一些行迹,多半是来自阿水一张没遮拦的嘴。
同样是侄子,常小健给他的感觉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阿水倒也不是讨厌常小健,从小看着长大,也知道他厚道义气。可一想起这后生年纪轻轻,就已经内定为天哥的接班人,而且聪明过分,总带着洞悉一切的自信,那种少年老成、含而不露的威压让他满心不舒服。常小健对女人一贯淡然的态度也让阿水很看不惯,觉得他装模作样,不像天哥、小康那样真情真性容易接近。所以,尽管小健对他既往不咎,还尊敬有加,可他却始终耿耿于怀,难以像小时候那般喜欢他。
大上海舞厅下午一般都很肃静,只有一群舞女在走台。常小康欣赏着草裙下的大腿,手里还端着酒瓶和一只高脚杯,小小年纪已经深谙借酒浇愁之道,一下午又喝了不少酒,美女一下场,他便用身体挤开了水叔的办公室,歪歪斜斜坐倒在椅中。
唐辕恭维地笑道:”二少爷,您脸上的伤已经全好了,可以回家了。天爷好几天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一定担心了!”
常小康手一挥:”没事,我大哥病了,我爸他还来不及、顾不上管我。我心烦,在这儿多待两天。”一仰头又是一口酒。
阿水咬着一只长烟嘴,担心地盯着他:”阿康,你少喝一点!我看你脸色不好。水叔告诉你,女人和酒属一类,原本是叫爷们儿们消遣着玩的,可不能用来伤身!”
小康有些心烦:”水叔你不是心疼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