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是中唐诗人白居易写的一首五言绝句《问刘十九》。
林尘没有背过,但曾听出租屋楼下的一年级小女孩背过这首诗。
当时只觉得朗朗上口,没想到竟然记了下来,尤其是一句“红泥小火炉”,记得格外清晰。
此时他正坐在客厅里,紧邻着门口放着两案矮几。
靠里的矮几上放着鱿鱼、大虾、猪五花、火腿肠、鸡翅、鸡爪等荤食,另有大白菜、水芹菜、土豆片、等蔬菜。
主食也有,之前包的饺子、小包装的面包也放在矮几上。
新鲜水果是没有的,但林尘找来了一罐什锦罐头,另配着自制的蜜饯,削皮切小节的甘蔗,也不算滥竽充数。
另一张矮几靠近门口,两个陶土捏成的小火炉放在矮几上。
这小火炉可称不上红泥小火炉,只是农村里最普通的那种白色的小火炉而已。
这还是因为林尘考虑到冬天到时候没有酒精用来加热,吃菜时难免吃不了几口热乎的,才特意从农贸市场搬回来的。
没想到此时倒派上了用场。
小火炉上都盖着亮白的细铁网,一只上烤着猪五花,一只上煮着一壶不知名的黄酒。
新近酿好的酒是没有的,林尘自认为自己也喝不了多少,因此煮了壶黄酒来喝。zusi.org 狐狸小说网
还不忘附庸风雅的塞了几颗九制话梅进去,没办法,现在可找不到青梅。
小火炉里炭火旺盛,发着或金色或橘色的光。
这光也带着火的灼热,轻轻舔舐着细铁网上的猪五花肉。
五花肉纠结起来,片片肥肉逐渐从白色变成透明的颜色,挤出滴滴油脂。
油脂也是透明的,滤过细铁丝网,好像一串硕果仅存的葡萄挂在葡萄架子上,微微起伏晃动。
油脂越渗越多,那滴透明的猪油终于支撑不住,“嗤”一下跌进火炉里。
猪油溅起一丝火星,一块金色的木炭被染上一层浅灰色,同时有一股诱人的香味散发出来,勾动的小狗们在地上此起彼伏的作揖。
林尘口舌生津,也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喉管上下起伏,咽下涎水。
但五花肉还没有烤熟,他用筷子夹起五花肉,翻个身子继续放在铁丝网上炙烤。
稍顷,更多的油脂滴在炭火上,木炭上刚刚滴了一处油脂的地方已经结起一层薄薄的灰烬,受到晃动后碎裂开来,冰面一样往更深处跌去。
林尘安抚住小宠物们,夹出几块放在蘸料碗中,忍着烫,美滋滋地塞入口中。
吃完一口,他才试了试矮几上一只小碟子里的五花肉,这是上一炉烤的,现在已经放凉。
于是他夹起这些五花肉,扔给了悟空它们。
阿杜也凑在一起,想进来抢食吃,只是它怎么抢的过八戒呢。
反倒是年年聪明,静静的蹲在门槛上,眯着眼瞧着自己主人。
林尘果然不叫它失望,又夹了两片远远的丢给年年。
年年叼起一片,嚼了几嚼,似是不爱吃,对另一片五花肉并不热衷,表现的兴趣缺缺。
倒是八戒吃完自己的,左右抢不到,推土机一样推到年年身边,想吃那片五花肉。
林尘毫不关注,他可知道年年的厉害,绝不会吃亏。
果然,年年吃肉是跳下了门槛,此时正坐在另一片五花肉身边,看到八戒靠近,“喵”了一声,低头看看八戒到处乱嗅着靠近的脑袋,抬起一只爪子。
八戒不再靠近,假装没事发生一样,嗅着嗅着去了门槛,沿着门槛又嗅了回来。
林尘抿下一口黄酒,差点笑出声来。
这八戒装模作样的架势似乎在哪里见过呀。
林尘带着笑意看了一眼年年,见年年舔着爪子,眼睛盯着矮几上的鱿鱼和大虾看,心中了然。
他把小火炉上的五花肉撤到自己碗里,再次剩下几片放在小碟子中待其冷却。
然后,在年年迫切的目光中铺上鱿鱼和大虾。
鱿鱼是鱿鱼须和鱿鱼圈两种,大虾则是普通的基围虾,但这虾出乎意料的大。
烤熟以后味道肯定很不错。
其实冷柜里还有更大只的虾尾,不过林尘这次并没有拿。
黄酒已经煮沸,林尘把那个小火炉里的炭火移了一些出来,放在烤肉的小火炉中。
现在才刚下午四点多,他中午没有吃饭,故意晚上吃早一些,因此慢慢的边烤边吃,也不着急。
屋外雪花渐渐小了,但地上早已洁白一片。风也依旧“呼呼”的刮着。
寒风从客厅门口窜进去,带着油烟在厅中转一圈,还没等油烟离开小火炉太远,又被窜出来的风卷向屋外。
要说起来,林尘此时正坐在风口上。
但他却并不觉得冷,反而吃了会儿之后,鼻尖就冒出细密的汗珠出来。
也不知是温酒的缘故,还是蘸料太辣,或是因为靠近炭火。
林尘出了身汗,羽绒服便怎么也穿不舒服,总觉得身上汗涔涔的难受。
他便干脆褪去羽绒服,只着了件保暖内衣,外罩一件加绒卫衣。
就算是这样,有风吹来时,也仍觉得一阵凉爽。
再次仰头灌下一杯黄酒,感受着腹内如火一样的热度,林尘夹了枚烤热的饺子,囫囵塞进嘴里,眯起眼睛看向门外。
客厅门口往前,地面还只是潮湿,越往外,就越像案板上的面粉边缘一样,由黑慢慢变成白色。
然后这白色一跳,踏入院子里,悄然无息地融了进去。
院子里早已一片雪白,青石板地面上只有些猫狗的脚印,小巧的脚印从这头延伸到那头,像是雪白地面上的一对对蚂蚁。
只剩下枝丫的石榴树在白雪映衬下略显灰暗,仿佛一丛铁打的荆棘,宁折不弯的指着天。
栽满绿植的花坛也已经看不见绿意,片片雪花堆积着,绿植丛连着花坛一起,仿佛一个两层的小蛋糕。
另一个原本栽着花的花坛则不一样。
那里的花早就败了,被林尘见缝插针的种了几棵葱蒜,此时白雪盖上,颓败的残枝看不清,倒是几根葱蒜直挺挺的立着。
雪小了,视线就好了很多,虽然已经接近傍晚,天色越发暗沉,但地上白雪反射着光,却比白天时看的更真切一些。
院门屋檐上的雪,院外广场上的雪,远处木屋上的雪,几乎连成一片,仿佛一张洁白的宣纸。
但透过木屋间隙,可以看到黝黑的内湖,加上露出一角的冷藏货车,花坛旁堆积的泥土,又好似在宣纸上寥寥几笔勾勒出的轮廓。
山水画一般韵味十足。
黄酒一样醉人。
林尘真的有些醉了。
这黄酒初时入口十分柔和,加上九制话梅的浸泡和小火炉的慢煮,因此酒香分外浓郁。
他一时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完全忘了自己不会喝酒,只觉得自己同古人一样豪爽。
却不想黄酒后劲很大,冷风一吹,他就忍不住摇头晃脑起来,觉得天地间什么都在转。
越喝越醉,越醉越想喝。
一个人坐在风口上,食物越来越少,酒越喝越少,小火炉里的炭火也一点点熄灭。
时不时呜咽着假哭几句,时不时又咧嘴痴痴地笑。
猫猫狗狗们也饱餐一顿,趴林尘脚边陪着,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跑开。
只是不一会儿就被惊动,纷纷抬起头,用关爱智障的眼神扫一眼主人。
小火炉里的炭火终于燃尽,室外比室内更亮。
林尘把宠物们赶去睡觉,歪歪扭扭的搬开矮几,关上门,摇摇晃晃着,上楼睡觉去了。
雪花好像白色棉絮,覆盖了这孤独的世界,覆盖了这孤独的农庄,也覆盖了这孤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