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些有趣的话题吧,”马克西姆笑着说,“我对你的过往很好奇。”
景玉没理他。
“父母离异,没有亲人可以依靠,你怎么想起到德国读书呢?”马克西姆观察着她的神色,问,“据我所知,你所在的国家,对于你这样条件的学生,也有学费和生活费的补助吧?”
景玉看着自己手中的瓶子。
面对这样的问题,她坦然回答:“很简单,被生物学上的父亲欺骗了。”
马克西姆看着她平静的脸,又问了一个比较尖锐的问题:“你外公离世时,你怨恨你父亲吗?”
景玉没有正面回答,她垂眼看了看手里的瓶子:“抱歉,我不想谈这个。”
马克西姆笑了笑,他后仰,胳膊搭在椅背上,仍旧是那副亲切的语气,循循善诱:“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如何看待童年遭受虐待过的儿童?你认为他们为此而导致的心理障碍是可愈的吗?”
景玉说:“对不起,我不是心理学家,也没有阅读过心理方面的书籍,我想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她站起来,刚想走,又被马克西姆叫住:“你能。”
景玉顿住脚步。
她转身,与马克西姆对视。
马克西姆仍旧是半躬着身体的姿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景玉:“如果我告诉你,克劳斯先生童年遭遇过不好的事情呢?”
马克西姆不放过景玉任何一个表情变化,她站在原地,有两秒钟的呆滞。
和刚才回答他时候的表情完全不同,在马克西姆故意提及她那些“伤心事”和过往的时候,景玉没有过多的反应,她对自己的伤痛接受的很坦然。
但是。
在提到克劳斯的时候,景玉的表情瞬间变了。
她一言不发,拎起来那瓶气泡水,直冲冲地朝马克西姆走过来。
马克西姆意识到什么,他举起手:“jemma小姐!jemma小姐,请您相信,我没有恶意——”
不到十米远的位置,克劳斯原本正在和西亚拉聊天,余光能够清楚地看到马克西姆和景玉。
马克西姆曾经是他的心理医生。
曾经。
在企图拯救跌落深渊中的人时,他自己跳入了深渊,并永远留在其中。
现在的马克西姆也在为自己的心理疾病而忧虑,大部分医生很难医治自己,尤其是心理方面的——他们读的东西、了解到的知识和案例太多太多,这让大部分患有心理疾病的心理医生像丧失掉所有希望一般痛苦。
这让马克西姆已经休养了四年,并且很有可能继续休息下去。
那些他试图用来治疗克劳斯的方案,马克西姆对他自己全部用了一遍,没有丝毫好转。
心理医生更难接受心理干预和暗示疗法。
克劳斯不清楚马克西姆在和景玉谈些什么,但他在看到景玉拎着气泡水瓶朝马克西姆走过去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就像四年前,隔着玻璃,克劳斯看到景玉气势汹汹地一巴掌甩到日本客人脸上。
现在也是。
克劳斯叫她:“景玉!冷静——”
景玉并没有冷静。
她拎着气泡水瓶,一瓶子砸到马克西姆脸上。
景玉言简意骇:“老冤种!”
马克西姆并没有什么大碍。
除了脸颊红上一大块。
他第一次见识到淑女的力量,如果不是克劳斯先生及时赶过来,景玉能拎着那个气泡水瓶再来一次。
马克西姆真庆幸她手上并没有拿枪。
克劳斯先生向他道歉,景玉从克劳斯怀中挣扎地冒出头,愤怒地与他直视,用德语谴责他:“你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克劳斯先生并不需要向你道歉!你这个没有职业道德的家伙!!!”
马克西姆什么都没有说。
克劳斯先生抱歉地笑笑,将景玉抱走,景玉后面还激情慷慨地说了些中英文夹杂的话,马克西姆完全听不懂。
不过这不妨碍马克西姆确认了一件事情。
与其说景玉是克劳斯先生的心理辅助治疗师,倒不如说——
克劳斯才是景玉的心理辅助治疗者。
景玉被克劳斯抱回车上的时候,她还陷在沉重的愤怒中。
“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心理医生,”景玉不能把那些话告诉克劳斯先生,她不想对他造成二次伤害,只能大声地告诉他,“你以后不应该再聘请他。”
“冷静下来,jemma,深呼吸,好,就这样——马克西姆已经被取消了认证,”克劳斯说,“他以后再也不能做心理医生,你放心。”
景玉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很想把那些事情告诉克劳斯先生,但她又慢慢地压了下去。
她只能简单地用两个字发泄自己的不悦:“很好。”
景玉的心情完全被破坏掉了,她脱下自己的训练服,摘掉手套,随手将头发往后捋了捋。
现在是下午两点钟,离天黑还有一段距离。
她不想回曼海姆,想要好好地发泄。
景玉看着克劳斯:“要不要去喝一杯?”
——当然可以。
克劳斯不会拒绝景玉的小小提议。
他们在葡萄叶成荫的夏日庭院中喝掉三杯葡萄酒和一些气泡水——克劳斯没有喝酒,他需要开车。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自己开车过来,没有选择司机。
在一家艺术电影院中消磨了一下午时光,景玉坐在木板桌子前,啤酒吧台的光芒散落在她胳膊侧面,她始终没有和克劳斯交流,静静地陷在自己的思考中。
她没说。
克劳斯也没有问。
真正的开胃菜在晚上九点,他们俩在一个管理严格的夜店中玩到凌晨。今天是周四,这家夜店特有的俱乐部乐队带着乐器进行现场演出,景玉没有喝啤酒,更多时候,她是跟着节拍跳舞,或者拉着克劳斯的手,要求他下来陪自己一起跳。
克劳斯并不擅长这种舞蹈,双人舞中,他仅仅学过华尔兹。但这种由穿着燕尾服的男士、文质彬彬向女士发出邀约的社交类舞蹈,显然不适合在夜店中跳。
景玉晚上没有摄入任何酒精,但混乱的灯光、人群和音乐似乎赋予她无穷无尽的勇气,她拉着克劳斯先生的手,和他一起,跟着节奏乱跳。
夜店正中央有个很大的装饰性水池,一个身材高大、长相有点像leonardo dicaprio的家伙猛然跳了进来,溅起巨大的水花,惹得周围人惊声尖叫,和笑声、嘈杂的音乐混合在一起。
景玉想要发泄。
马克西姆有意无意透露出的东西令她很不安,压抑。
她总感觉自己好像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景玉拉住克劳斯的手,人群混乱,声音嘈杂。
身后有人喝多了撞过来,克劳斯将她往自己身上轻轻一带,景玉原本跳的舞步有点乱,这一下平衡力失衡,额头撞到他的胸膛上。
景玉闻到熟悉的香水味。
克劳斯拉开她,伸手抚摸她额头上的痕迹,问:“痛吗?”
“没事,”景玉扯着他的手,在脸颊温度变高之前,拉下来,“继续跳。”
景玉在夜店里一直玩到三点半,脚和腿都跳的酸酸痛痛,声音也喊不出来了——这家夜店一直持续经营到凌晨四点钟。他们离开的时候,夜店中的人还是有很多,酒的味道很浓郁,在空气中活跃。
景玉和克劳斯从里面出来,推开门,她呼吸到新鲜空气,有种从堕落狂欢地狱来到人间的感觉。
克劳斯虽然并没有喝酒,但因为被景玉拉着跳了很久的舞,脸颊上还带着一点点的红。方才的音乐声太大,这让每一个刚从里面出来的人耳朵里面都像是有无数只蝴蝶在飞舞。
克劳斯绅士地提议:“我送你回曼海姆?”
景玉犹豫两秒,裹紧外套,道谢:“好的,谢谢你。”
正常情况下,现在的景玉应该在睡觉。
但今天的她一点儿也不困,精神奕奕,活力四射。
就是有点点累。
克劳斯也是,这个男人身上有着令景玉惊讶的精力。
上车之后,景玉也有点累了。
她整个人蜷缩在座椅上,不想动。
克劳斯倾身过来的时候,她还以为对方要吻,往旁边躲了一下,问他:“干嘛?”
“不做什么,”克劳斯伸手,将安全带的卡扣精准无误地取出来,金色的头发垂下来,他仔细替她扣上安全带,声音带了点笑,“帮累瘫的小龙绑好她的安全罩。”
轻微的一声,这应当是安全带卡扣合拢的声音。
应当。
克劳斯先生侧身过来的时候,景玉看到他浓绿的眼睛,金色的睫毛像蝶翼,像堵在她喉咙间无数的、一张开嘴巴就会涌出来的蝴蝶。
“难道你觉着我会对你做什么?”克劳斯放缓声音,调侃地问她,“你刚刚在想什么?龙宝宝?”
fucking bastard.
景玉悄悄地骂了一句。
克劳斯又用了这个昵称。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明白。
明知故问,他说的每一个问题,他都知道答案,却还要这样温柔地问出来。
今晚的克劳斯先生用了她最喜欢的香水,穿了她眼馋的黑色t恤,陪她看了一下午的电影,从深夜跳舞跳到凌晨。
每一次舞步里,不小心的触碰,擦手腕,额头触碰胸膛,手牵手,拨弄头发。
他是故意的。
他在刻意地诱、惑她,准备捕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