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只肥鱼
山势连绵的荒郊,人烟稀少,鸟兽亦罕至。
日头攀升,池青薇风尘仆仆赶了一天路,才闻着犬吠声寻到一家茶水铺。
借了山腰平地,铺子铺设并不宽敞,茶座四周用防风布围拢,寥寥炊烟自炉边升起,门口处一截发黄的竹竿挑了个被风刮得翻腾的“茶”字旗。
池青薇端详了一眼,掀起围布走入。霎时,屋内的唇枪舌战戛然而止,无数双眼睛转向了门口。
只见她约莫十六七岁,皮肤白皙,身材娇小,梳着两条乌黑浓密的麻花辫,手中捂着一枚青壳鸡蛋,小鹿眼无辜地转悠着,脸上还有未曾褪去的婴儿肥,端是天真可爱,但绣着符文的鹅黄色发带和身上浮光泛紫的裙衫及坠饰绝非凡品,让人不敢轻视。
在座的人中是年轻人居多,年龄最大不过三十,从服饰看似乎来自不同门派。有人仗着自己实力尚可,尝试分出一道灵气刺探池青薇的修为,发现竟如遇铜墙铁壁。他眼里闪过敬畏,朝同桌人微微额首。
很快,所有人把视线移开。
池青薇仿佛没察觉到异常,环顾四周唯有角落有一张空桌,其余都坐满了人。她大方地走去落座,摊开绒布小心翼翼地把青壳蛋放好摆正,才翻过倒扣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清水。zusi.org 狐狸小说网
她举手投足间仪态甚佳,如一幅秀致的仕女图,雍容自洽,淡定从容。
茶水铺子又安静了片刻,逐渐恢复高谈阔论。
池青薇是爱热闹之人,悄悄竖起耳朵,听得认真:
“十年前,魔渊新君宋照月不自量力,率魔修大军挑衅仙门,被冲虚宗的谢淩仙君擒获。现今,宋照月那畜生正被关押在不周山内受惩诫。”
“谢淩仙君不愧是仙门魁首,继承易长老的衣钵后,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上次仙门大比,我有幸争取到名额跟随师长进入冲虚宗,遥遥见过谢仙君一面,可谓琼枝玉树,道骨仙风,如谪仙下界。”
有人仰慕,亦有人不忿。
“宋照月那厮天生恶煞,杀人无数,手段残忍。少时屠村,用幼童炼药,学成后决然杀师,血洗魔渊,可谓不仁不义、嗜杀成性,罪行罄竹难书。”说到动情处,他愤慨拍案,恨不得以身代之,“如此恶徒,缘何谢淩仙君不直接斩杀,还要留他一命?”
“佛门宣扬慈悲道,要以身饲魔,感化魔头。可谢淩仙君修的是无情道,安能怜悯恶煞?”
就是就是。虽然不懂什么无情道慈悲道,但作为一个合格的听众,池青薇很合群地配合着点头。有人朝她敬茶,她便抬手回礼。
一通下来,对方眼看更激愤了,站起陈词,慷慨激昂:“人皇不作为,妖皇态度暧昧,仙门有投鼠之忌,放任魔渊烧杀抢掠。我辈修者生为除魔卫道,安平天下,如何能沉默以待?”
“我辈斩妖除魔!既能杀之何不杀之!”
“入不周山,除宋照月!”
“今诛魔,功千秋!”
事态发展到喊口号这一步已有些不受控,池青薇担心热闹殃及自己,连忙捧着青壳蛋避到角落,无意间听到邻桌之人小声嘀咕:“珍世成就-诛魔、冒险成就-不周山版图,舍我其谁!”
池青薇霎时懵了:刷成就吗?这又是何意
然不待她求解,茶水铺内的众人已倏倏站起,激情附和。独青薇一人未发话,视线再次落在她身上。
池青薇莫名其妙,但师父交代过下山后要与人为善,她捂着鸡蛋,头往边侧倾歪,不确定道:“对?”
“对!”他们齐声道,右手操起案上的武器,左手举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接着,掷杯为号,歃血为盟,丢下银钱后酷帅霸气地踩着碎片掀帘外走。
池青薇看愣了眼。
恰好进店时点好的烧鸡送到,色泽金黄,香气扑鼻而来,可把她饿了一整天的馋虫给勾出来。
“二师父说的没错,山下的人真会玩,喝茶跟唱戏一样,就是有点奇怪。”
平白看了一场戏,她回过神,取出丝绢沾湿了擦手,目光落在烧鸡上全神贯注,正琢磨先吃鸡翅还是先啃鸡腿,刚出去的那帮年轻人又回来了,里一圈外一圈把她围起。
这又是为何?池青薇啃也不是不啃又难受,腮帮子鼓了一圈,迟疑道:“你们是饿了,想要一起吃吗?”
“大事当前,姑娘还有心思吃喝?”方才口号喊得最洪亮的那人不认同地蹙眉,一板一眼像个老学究。
“唉。”池青薇被戳中了心事,盯着烧鸡叹了口气。虽然面上不太能看出来,但她实际也在发愁的。
不久前,池青薇刚过完十六岁生辰。
她是师父在山下捡回的孤儿。虽然无父无母,却有七个当爹当妈的师父。
直到生辰前夕,池青薇都一直以为自己的宗门很穷,有七个师父,却只收得起一个徒弟。
她很有孝心,觉得过完生辰,自己就长大了,所以当天把所有积蓄取出,准备跟师父们分享自己给他们养老的计划。
然没等她长篇大论说完,师父们集体像被生姜抹了眼,哭得泪如泉涌,嘴上都说舍不得她,身体却很诚实,一个接一个飞升。
飞升也就罢了,省了棺材本,让她可少拼搏七百年。问题是,他们怕她一个人在修仙界过得不好,竟坦言已早早给她安排了娃娃亲,如今是时候让她带着信物去相认。
池青薇掰着手指一数,七个师父,七枚信物,七个未婚夫。她坐在山上愁了两天,终于决定下山。
毕竟这点愁,在温饱面前真不是事儿。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池青薇没忍住又叹了口气,鹿眼汪汪如一湖吹皱了的清水,看起来真的很愁。
在她下山后不久,三师父留下的信物出现了感应。所以她在城里没待几天,便谨记着师父的叮嘱,循着指示七拐八弯出了城又进山了。
这里比她的宗门还要荒凉,池青薇初入世经验不足,走了一宿才看到一家店,可把她饿坏了。
“……”围住她的人很无语,这姑娘看着家传不薄、修为不差,怎就还没辟谷呢?
口腹之欲误事,加之俗物杂质多,对修行不利,但凡步入修炼都会要求辟谷。
他们有心想说什么,但看在她的身份,还是算了,“是我们考虑不周。姑娘尽管吃,我们等着便是了。”
“啊?”池青薇虽不知这些人为何要等她,但见他们没打算解释便重新落座,也无打搅的意思,她矜持地撕下了鸡腿和鸡翅,小口开啃。
她动作斯文,吃得还香,仿佛是对待山珍海味一般享受。有人没忍住跟着叫了只烧鸡,话音刚落就挨了同行人一巴掌。
荒郊野岭有吃的便不错了,池青薇不知还得走多久才能找到三师父定的未婚夫,总得多吃点。
她连啃了两只烧鸡,未雨绸缪又打包了一只,才心满意足地站起。
“姑娘能出发了?”立刻有人问道。
“对啊。”青薇礼貌地答应。
铺子里的人一脸麻木地站起,绕过她向外走去。
池青薇跟在他们身后,拿出信物确认,发现方向竟一致,心道:好巧喔。
殊不知在他们走后不久,一个身着紫色裙衫的姑娘姗姗来迟。
“人呢?”
见茶水铺子里空空如也,她抬首扫了眼日头,顿时气得跺脚:“可恶,竟比我还会迟到!”
此时,一行人已步入到密林深处。领头人突然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回过头寻找池青薇的位置,发现小姑娘走走停停,还是有好好坠在队尾,顿时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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