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庸怔了怔。
小九子可没知趣地走开,而是大胆地迎难而上。
他双手抱拳,坦诚地说:“孙先生,本道台府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沈大人向来好客,何况您是他的至亲,听说您要来,交代我们把最好吃的菜肴都拿出来,绝对不能私藏……”
这番话说的慷慨大方,很真诚,听得孙唯仁脸色微红,觉得自己这样说有失身份了,也愧对表兄的一番好意了。
沈文庸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根本就没把握:这菜黑乎乎的,品相不好,丝毫看不出好吃来。
当着贵客的面,他又不能轻易责怪这个新来的家伙。
就在这时,孙唯仁出于礼貌,正用筷子扒拉鸭子呢,才扒拉开了一个缝,就闻到了一股子说不出的奇异的香味。
这种味道里夹杂着松香味。
当然,这是主味,其他各种味道都有点,而且特色鲜明。
他夹起了一块,放在嘴边闻了闻,似乎还有些质疑。
当他慢慢嚼起来时,又停住了,耐心品着其中的味道,恍然地说:“表兄,真就奇怪了,卤鸭不是这个味儿啊,这个味明显比老家的味道更醇厚,快尝尝!”
沈文庸目光从小九子那里收了回来,也是轻轻夹起了鸭肉,这回连闻都闻,直接就吃了起来。
同样,一块肉下肚,他筷子停在空中,由衷地感慨:“真就是了,多了几分精心烤制的味道,似乎……”
“没错,比原先味道更好吃了,来,你这小厨子啊……”孙大老板笃定地说着,冲着小九子微笑地点了点头,给与了极大的赞誉。
小九子见他俩都吃上了,心里也就有底了,悄然回到了膳房。
和平时相比,这会的餐厅里,几乎没有人说话,全都在低头品尝这道熏卤鸭呢。
他哥俩大口朵颐,到了剩下一个鸭腿时,都要去抓,两只手竟然碰在了一起,四目相对,发出了会心的笑声。
沈大人略感难堪后,马上老练地说仿佛又回到了少年的时候,俩人一起争抢食物。
孙老板冲着房门夸奖说,这个小厨子厉害,把这道菜加工了下,就口齿留香,叫人难忘。
这是小九子给沈文庸留下的第一个印象。
送孙老板回房休息的光景,沈文庸叫来了林春,叫他好好带带小九子,这小子手艺上基础好,脑子灵活,言谈举止得体,这种人以后能有出息。
林春尖声尖气地说好,等回到膳房里,顺手就抄起了铲子,心里自责自己贪杯耽误事了,嘴里骂着小九子不懂规矩,今儿非得给他立个规矩不可。
这时候他哪里还找到小九子。
他逼问吓得满脸通红的二牛,二牛结结巴巴地说小九子回家丁忧去了。
这是小九子教二牛说的,说是自家爷爷去世了,得回去守孝,官场上这叫丁忧,不管谁都得给假,他现在是官衙的人,沾点边。
林春挠着头想了很久,才模糊地想起来了,沈大人他们和不少官员就餐时,提起过丁忧这个词。
此时,小九子正心情舒畅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爷爷去世了不假,只不过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他悄然走到门口时,官差告诉他一个大消息:他家人已经从北京城赶到了哈尔滨,叫他火速去中国大街17号汇合。
到了一个三层小楼跟前,他老远就看到了一架马车正停在门口。
他老爹郑兴国正指挥着人朝下抬东西。
郑兴国四十多岁,高大的身材,白皙的脸,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爹,爹爹……”小九子大步流星地走着,声音异样的亲切。
爷俩紧紧地抱在了一起,郑兴国掰着他的脑袋,亲昵地说:“大头儿,我看看瘦了吗?”
听着外面的动静,一个十多岁的丫头,竖着两个可爱的小辫,一边跑一边喊:“哥,哥……”
是妹子郑敏,她手里拿着一本写满洋文的书,手指还插在书里,看样刚到这里就淘到了喜欢的书。
母亲谷春丽也赶到了门口,眼看着小九子长高了一头,一脸的成熟,流着眼泪喊道:“我的儿,听说了,你没少吃苦。”
一家人团聚,自然悲喜交加,有着说不完的话。
门口处,郑明达面带笑容地看着他们,招呼他们快进屋,省得刚来的冻坏了手。
这个带着院子的三层小楼是郑明达朋友的,暂时借来居住。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过了饭,郑兴国感叹自从小九子走了之后,自己也想开了,就这么一个儿子,再叫他走仕途是不可能的了,跟着自己干茶商生意,就凭小九子的性格,肯定不能同意。
加上家里就这么一个男丁,夫妻二人商量了一阵之后,决定举家搬来哈尔滨。
陪着儿子一起创业。
介绍完了小九子的情况,郑明达大人先是想了想,随后建议说:“我那朋友已经从这里去奉天就任官职,这个楼委托我管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法给小九子的手艺,找个自己的地方,好好发展……”
刚刚,他听了小九子第一天上班遇到的情况,不光感叹他这么短的时间,就在沈大人跟前展露了手脚,还机敏地应对了膳食长林春。
这是何等的激灵。
一个厨子能发展多大,以前郑兴国没想过,如今看着小九子干的风生水起的,看来干这行能实现很多梦想,至少能利国利民。
商量了会,他们就定下来了,就用这个小楼开酒楼。
沿用他们家在北京城的老店名臻味居。
尽管在这座城市里,很少有人知道臻味居的名气,但这是招牌,只要继续发展,应该能重振旗鼓,再现辉煌。
小九子委托郑大人盯着点道台府的事,自己明天就开始张罗自家的饭店。
此时,他们一家要去拜会在当地的朋友。
郑兴国执意要先去看收留小九子的东家邓弘毅。
小九子拽着爹娘的手,指着东南方大片大片的平民窟,执着地地说:“先去看鞋匠叔,没有他们,我早冻死了,你们就见不到我了。”
执拗不过他,一家人雇了车,去看望刘福厚。
再见刘福厚时,郑兴国看着已经添置了不少新家具的地窨子,知道这都是小九子给弄的,和颜悦色地交代儿子说:“这地方倒是不冷,就是……”
“爹,等我钱攒够了,这跟前有个小院子,马上就买下来了,另外,叔,婶,以后你们愿意在家做饭就做,要是想下馆子了,咱家酒店马上就弄好了,永远不用花钱。”小九子老成地说。
刘福厚脸上流着泪,却是笑的满脸皱纹。
到了邓弘毅家里,双方落座,邱氏几眼就看出来了,郑家一家人男的仪表堂堂,谷春丽也是气质优雅,落落大方,真就是素质相当,心里不由暗喜。
最高兴的当属邓美菱了,她早换上了鲜亮时尚的衣服,忙着盏茶倒水,频频看向小九子,言外之意,自己这个未来的新娘子还合格吗。
都寒暄完了,小九子自然一番感谢东家和邱氏的关照,于是就商量起了臻味居开张的事。
邓弘毅答应的有些无奈,自然是担心今后老都一处的事。
小九子直言郑兴国已经带来了十几个老班底的厨子,基本够用了,老都一处的人他基本不用,只带走诸葛良佐和徐岩。
至于和亨通贵宾楼的竞争,尽管他离开了,一旦有事自己会帮到底。
另外,通过几次明里暗里的交手,目前来看,谢文亨应该不会再动手,那样的话没准就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从昨天开始,这两家酒楼已经传开了,小九子已经升任道台府官厨,他深得郑明达大人的欣赏,以后会有大发展的。
毕竟在这个年代,道台府是朝廷派出的官衙,晾他谢文亨想下黑手也得掂量掂量。
尽管这样,邓弘毅依旧舍不得小九子离开。
小九子移步到了他跟前,双手抱拳,恭敬地说:“东家,您收留了我大半年,朝夕相处,拿我当自己家人,这份情永远不会忘记,今后拿我当至亲也行,当成自家侄子也罢,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眼见小九子这么说,邱氏感叹地抹着眼泪,一个劲地祝福小九子一家能越来越好。
不久后,臻味居正式开张营业。
开业的前几天,父子俩正研究招人的事,就听着外面有人吵吵着要找老板。
眼前门口站着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锤头,小九子扫了一眼,觉得不是善良之辈,想叫人把他打发走。
“别介啊,俺是投靠少侠郑礼信滴,他奶奶的,他不是重情义嘛,我呸,俺也重情义……”这人大声嚷着,动静和周安有点像,就是比他粗野。
小九子见他吵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又是个粗狂性格,赶紧把他叫进屋。
“俺姓刘,冬天扛木头,夏天打石头,别人都叫俺刘大锤,就喜欢管闲事,太奶奶的,刚才,两个官差……”这个自称刘大锤的人说着,牛哄哄地看了眼手里的大锤。
木头把的锤头有十多斤重,锤头上隐约能看到明显的血迹。
看样这家伙说的不是假的。
他刚才遇到两个巡逻兵逮住一个卖干果的老妪暴打,别人敢怒不敢言,他先朝这些人跟前扔了一块石头,趁着他们不注意,抡起锤头就打,把这俩兵痞打的趴在地上抱头求饶。
郑兴国在京城就吃过类似的亏,一个劲地使眼色,叫儿子赶走这个鲁莽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