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府庭院特别宽阔,宾客们都齐聚一堂。
正面高台上,晋王萧元辉与长公主萧元真上座,萧元慕主位相陪。其余男宾都在庭院东侧,女眷则在西侧凉棚下。
歌舞宴会极为热闹,连百戏兽舞都有。酒过三巡时,晋王低声笑道:“老七过生日还真破费。”
萧元慕半倚半靠,美滋滋喝酒看戏,冷笑道:“我在苦寒之地十多年,好容易回来,不得好生享受享受?上个月皇兄皇嫂叫我进宫,特意赏一千金,让我好好过生日。”
这场热闹绝非一千金能办下来的,但皇帝的偏爱依旧可见一斑,萧元辉随即无语。
萧元慕眼睛虽望着台上歌舞百戏,心神却已飘忽在外。
今日宴会宾客众多,正是死士刺客下手的好时机。
萧元慕为了放水,以不扰民为理由,不让封闭王府四周街市,所以文侯不得不调了两营禁军前来维持安全。
这时,萧元慕的眼神在宾客中寻索,很快看见了一身淡绿衣裙的绿棠。
绿棠坐在女眷席中,两只眼睛东张西望,活像个初入陌生领地的小猫儿,惊慌地竖着尾巴。
今日怕是要让她忧心了。萧元慕觉得肋下一紧,心脏都抽动了两下。
台上表演百戏已毕,乐声鼓声渐渐急迫,鼓点咚咚如点兵,四名劲装舞姬手持嵌铜铃缠花绣的短刀上场,做剑器舞。
“来人,去将文二小姐请上来同饮。”萧元真端着酒盏吩咐宫人。
萧元慕微一愣神,蹙眉道:“王兄在此别让她来。你要玩闹聊天,请她去后堂陪你。”
此话听起来仿佛是为晋王解围,毕竟绿棠曾与他有过婚约。可萧元真却有些执拗脾气,执意让人去请。
长公主邀请同席,实在是无上荣光。女眷们不免又是一番议论纷纷,都说文绿棠的“不祥之身”伤的是旁人,给她自己倒是带来许多运气。
陪长公主同席其实是苦差事,敬酒把盏需要有度量,说话需要斟酌用词,否则极有可能被宫女尚宫微笑着扇一巴掌。
若是别的时候,绿棠对这种出风头的事是避之不及,可以今日齐王府的热闹,她生怕会出大事。
正坐高台之上,居高处看得清,又与萧元慕离得近。绿棠想都没想,起身跟着宫女款款走上了正席。
萧元真这位公主其实很好说话,她自幼出家修道,对道家书籍和炼丹秘术很感兴趣。
绿棠小时候也看过些老庄之书,因学医药的关系,对炼丹术也略懂一二。有这两条,竟然与萧元真聊的有来有回,颇有知己之感。
戏台上剑器舞矫健奇妙,舞姬身上铜铃与手中短剑舞得如风如火,声如雷霆万钧。不光正席台上的萧元慕兄弟,连台下宾客都看的挪不开眼。只有萧元真和绿棠低声谈讲道家术士,没有被剑器舞吸引。
“妹妹敬酒为七哥增寿!”
日影移至正中,对面的廊楼檐下的阴影愈发暗沉漆黑。萧元慕的眼睛远望着对面,仿佛若有所思,手里的金桃盏握得极紧。
正在此刻,萧元真不经意举起玉盏,笑着上前敬酒。绿棠在她身畔,也忙起身陪跪在身边。
电光火石之间,一丝光亮拂过眼角,原本跪伏地上的绿棠心中蓦地一惊。猛然立起身去看,那缕光斑正是从檐下阴影处反射过来的!
“殿下当心!”
当光斑划过萧元真身上,绿棠径自向前一扑。
当啷!萧元慕的金桃杯落地,一道寒光直射过来!
“有刺客!”
萧元真第一个喊出了声,她被绿棠扑在了身下,摔得手臂剧痛。
萧元慕离得最近,连忙冲上来查看,一只短箭已钉在了绿棠肩上!
乾坤颠倒,天旋地转。
绿棠痛得撕心裂肺,仍然在声嘶力竭地叫唤:“有刺客!殿下小心!”
满目鲜血淋漓,她头晕眼花,软绵绵躺倒在白玉台阶上。
萧元慕附身将绿棠抱起,又急命宫人围护萧元真,指着廊楼呵斥府兵道:“刺客在对面!”
绿棠靠在他怀里,肩宽背阔胸膛厚重,安稳犹如天神下界。
“殿下,箭上有毒……”
蛇毒色微青,有酥麻感,遇血不凝,绿棠深知蛇毒的厉害。
台下宾客也大乱起来,惊慌失措围拢过来,喊请太医的,叫抓刺客的,乱作一团。
萧元慕不愧行伍出身,没有半点犹豫,抬手将插入骨肉的箭矢连根拔出。
“啊!!!”
绿棠尖叫着翻白眼,她哪能禁得起如此剧痛!可惜没能昏去,不得不眼睁睁感受了比疼痛更难堪万倍的情形。
她本想附耳告诉萧元慕解毒之法,让他立刻唤自己丫鬟过来。谁知萧元慕当着围观宾客,撕碎她的阔袖织锦罗衣,叼着单薄如纸洁白如玉的肩膀,吸吮泛黑的毒血!
“不要!”绿棠又疼又羞,脑子一片空白,“殿下别这样!”
众皆哗然!
一旁的萧元真与晋王萧元辉兄妹如遭雷劈,都立在原地不动了。
萧元慕旁若无人吸了十几口,看鲜血由黑渐红,又用绢帕紧紧绑缚伤口,血才止住。
“殿下,臣女活不了!”绿棠躺在血泊里,此时才觉剧痛剜心,勉强咬牙道。
他在做什么?当着成千宾客的面,与她肌肤相亲!
萧元慕冷着脸,将她从鲜血淋漓中抱起,吩咐下属:“请王府太医!请文侯夫妇!”
绿棠衣衫凌乱发髻蓬松,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终于憋出了满眼泪水:“还不如让我去死!”
“再喊把你衣裳都撕光!”萧元慕忽然低头,横眉立目的瞪圆了一双虎目。
大梁国人人敬服的大将军王,令敌国闻风丧胆的猛将,吓唬她是还手到擒来的。绿棠张口结舌,咧着嘴红着眼,连眼泪都吓回去了。
萧元慕把她在花厅软榻暂安,从口中吐出一粒黑色丹药塞进了她嘴里。此处没有旁人,他的声音极轻,竟有些颤抖:“这是解毒蛇胆,吞下去!”
王府太医背着药箱进来。
文侯夫妇跟着进门,他们眉头紧锁,说出的话令人心冷。
“如此衣衫不整,成什么样子!沾衣裸袖便为失节,你把文氏的脸面放在哪里!”
侯府还需要脸面么?若不是肩膀剧痛,绿棠简直想笑。
正闹得不可开交,晋王萧元辉款步走在门口,他遵循礼节并未进门,只在门口训斥萧元慕:“二小姐千金贵体,怎容你这般莽撞?”
仿佛所有人都在谈论她被萧元慕撕了衣服失了名节。齐王府内有人放冷箭,却没人议论刺客?
“大庭广众褪衣裸体,二妹妹可知女儿家生死是小失节是大?”文红药跟随在父母身后,说话时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事到如今她有脸教训自己失了名节?绿棠有心与她对口争辩,无奈伤口疼得惊心动魄,她周身汗水淋漓,竟开不得口。
“文氏一家都是什么混账东西?文二小姐为救本宫,在刺客跟前挡箭身受重伤,你们全家一口一声骂她失节?依着你们的意思,是不许她救,要让本宫死于箭下了?”
外面的混乱已被齐王府府兵控制住,宫女们簇拥着萧元真前来探望。
“长公主恕罪,臣等不敢有此心。”文侯夫妇率先请罪,文红药脸上不屑,也只能屈膝行礼。
“文侯爷,京师禁军是你统辖的,京中安全也在你掌握之中。本王不太明白,有刺客行刺本王,你不去率领禁军追捕刺客,而是跑到侄女病榻前想要逼死她,是何道理?”
萧元慕看着太医给绿棠治伤,坐在榻边对文侯冷笑。
“伯父伯母放心,侄女一定不殉节,让你们丢脸到九霄云外去!”绿棠撑着身子叫唤,故意要气死他们。
“孽障住口!”文侯夫妇见她还有气力说话,不由开口断喝。
萧元慕登时大怒,高声命手下仆从:“取本王佩剑来!”
他拔剑在手,碧盈盈剑气寒光射人。
“本王唐突二小姐,令她贵体展露人前。既然沾衣裸袖为失节,她的肩膀本王碰过,不如削去保全她名节!”
绿棠万想不到萧元慕闹这一出,眼前一道剑光刺目,吓得心胆俱裂险些昏过去。
还好众人一拥而上,拦住了萧元慕。
萧元慕满不在乎,对这文侯一家斜目冷笑:“看来文侯觉得砍一条胳膊还不满意,必定要她死?本王自少年时杀人如麻,不在意多一个。那就如你夫妇的意,砍了二小姐的头!”
他在此挥剑时,文侯惊得单膝跪地连连谢罪。
“臣等迂腐,殿下息怒!臣这就出去查明刺客!”
文侯夫妇与文红药灰头土脸退了出去。
萧元辉在门外看了一会儿,觉得他着实闹得不像话,拉着萧元真一同离去,不耐烦道:“老七,府里出了刺客,你且休要惊慌恼怒,先把这里料理了。本王带着元真,在书房等你。”
萧元慕将佩剑随手一放,两手指节手握得咔咔响,面带冷笑道:“晋王兄放心,本王府邸不容刺客横行,等我活捉刺客,将他碾成齑粉——”
他说到此,忽低头瞥了一眼委顿不堪的绿棠,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疼怜惜。
“——为文二小姐报仇!”
绿棠心中猛地跳了几下,疼得泪眼婆娑无辜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