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逃兵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从当初被决定划分到兵蚁还是工蚁时,我在大领导面前装半身不遂的偏瘫患蚁以此躲过‘征兵’的做法来看,就能看出,我是个很怕死的胆小鼠辈。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作为一个不久前还生活在秩序总体稳定的人类社会的三好青年,我连鱼都没杀过,哪里做得到和其他开了些许智慧的生物相互厮杀?
所以当初明明能靠着遗传优势进入兵蚁大队的我,凭借出色的偏瘫演技,硬生生在工蚁堆里留了下来。
是的,我原本会是一名兵蚁,因为我遗传到了不少其他生物的基因。
之前就说过,我们这种品类的蚁,繁殖靠得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交/配,而是靠蚁王通过进食其他生物从而产下一个具有自身特性与其他生物特性结合的后代。
而工蚁,大多都是些没能遗传到其他生物特性、自身蚁特性高达百分之九十多的附带‘排泄产物’,所以它们的地位最低,蚁的特性最明显。
兵蚁就不同了,兵蚁基本上都是一些继承了蚁人本身和其他生物的优良基因的产物,继承的基因越好,能力越强。
就比如之前那个死掉的团长,别看他出场即炮灰,它可是大象和蚁人还有一种猛禽的结合,不仅有大象的庞大强壮,还有蚁人的坚韧和猛禽的飞行能力和洞察能力。
我的话,具体是个什么混合物种不清楚,不过从我这畸形的拼接式长相来看,蚁王妈妈在造我的时候,估计至少吃了蝎子、蜘蛛、螳螂。
所以我有蝎子的尾巴、腹部是蜘蛛腹部的构造、手……姑且称为手吧,双手是螳螂那锯齿刀般的前肢,乍一看还挺唬人的,这造型放在任何影视作品里高低都是个身上背负十条人命的反派。
不过可能蚁王它吃的那些毒虫个头都不大,所以我的个头很小,约莫是正常兵蚁的三分之一,和最小号的工蚁身长差不多。如果我上次看到的那个人类脚印是正常人类的大小,那么粗略估计,我的个头只有人类八九岁的小孩大小,混在兵蚁中像只发育不良的侏儒,这也是我能混进工蚁行列的重要原因……
唉,这些都不重要了。
当时有多为自己的装偏瘫的智慧暗暗自得,现在就有多后悔,我哪知道工蚁还有当炮灰这种过分的工作?早知道会被送到前线去,我就忍着对各种排泄物的不适去应聘巢穴清洁工作的岗位了。
不过还好,凭借出色的装死演技,在双方蚁军大战之际,我靠着装死一点一点从断肢残骸胡乱飞舞的战场中心移到了战场边缘。
然后——麻溜地逃了。
直到完全感知不到其他同伴的存在后我才在一棵树前停下。
打算等那些蚁人打完架再回去。
虽然有点自欺欺人吧,但如果可以,我果然还是不想参与那种最纯粹的血腥杀戮,那样会让我觉得我不再是人,而真的是一只被原始欲/望支配的动物……
哦,好吧,我只是为自己的懦弱找个合理的借口罢了。
连吃火锅时端上桌的生牛蛙都不敢扯断其四肢的我,怎么敢拿起武器对着敌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更别说是用四肢这最原始的工具去撕开敌人的血肉……呜啊……很恐怖啊朋友。
所以我当个懦夫逃兵是能被理解的吧?
不过懦弱也好,不想被原始欲/望支配也罢,思考太多没什么意义,有时间想那个,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要知道工蚁一天的休息时长只有不到一小时,这对于其他工蚁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对我这种有人类思维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狠狠睡上个一天一夜!
为了能有一个舒适的睡觉环境……对没错,就决定是你了树洞先生!
嗯,虽然这位‘树洞先生’原本不存在,是被我硬生生用爪子刨出来的,当然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在树洞里铺些草,然后用从蜘蛛那里遗传来的纺绩器吐丝将洞简单地封一下,还别说,吐丝时丝从纺绩管的管口排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感……嗯,反正就是一种便秘人士应该会喜欢的感觉吧。
简易搭了个窝后,我就睡了。
睡前开始每日一祈祷。
希望这一切都是梦,最好一觉醒来能回到自己那舒适的大床……嗯,我可以发誓,如果能回到原来的世界,绝不再熬夜打游戏打到猝死,一定规范自己的饮食和身体健康……
只可惜这些美好的期待不仅没实现,现实甚至想要惩罚我当逃兵的行为。
正当我在梦里和我那许久不曾见面的大床相拥痛哭时,意识神经突然被扯了一下,受到刺激的身体仿佛在告诉我即将有致命危险到来。
[找到了。]
伴随这道传入意识海的声音响起,我面前的树杆上出现裂痕,几乎是我刚抱着脑袋趴下的瞬间,一把如刀一样锋利的尾巴从我头上扫过,带起一阵劲风,将树干一分为二。
我眯着眼睛看去,只见一只长着蛇头的兵蚁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
它吐着蛇信子,竖瞳紧紧盯着我。
[背叛王的叛徒……死……]
啊?
什么意思?一只小小的工蚁不见了都会被发现吗?
[我没背叛,我……]
我本来想说我是出来找食物的,路过休息一下,但来杀我的兵蚁显然不会听我狡辩,不等我说完就挥着那带刺的尾巴朝我砸下来。
人……不对,不管是什么生物,在危急时刻都会涌出强烈的求生欲,在对方的尾巴挥过来时我就本能抬起前爪,用带着锯齿刀的手臂当下那一击。
然而对方是个身经百战的兵蚁,我只是只没什么战斗经验的工蚁,更别说对方是体型高我三倍的大兄弟,在它面前我就是只小鸡仔。坚硬的手臂确实帮我挡下了致命一击,但我整只蚁都被那蛮横的力道掀得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另一颗树上。
手臂终不是真正的锯齿刀,被尾巴砸出一个缺口,受伤的地方刺激神经,让我整个人痛得想惨叫出声。
只可惜我没有惨叫的机会,因为想要惨叫的心情被绝望覆盖。
飞出来之后我才看见来杀我的根本就不止那蛇身兵蚁一个,还有另外两个兵蚁。
看着三只兵蚁齐齐朝我看来,我内心是绝望的。
不是,亲人们,杀我一只小小的工蚁真的需要三只兵蚁出动吗?究竟是有多恨我啊……当逃兵的罪有那么大吗?
要哭了。
[我回去自愿全年加班可以吗?]
那些融合了各种生物基因的蚁人显然还缺了点人类拥有的丰富感情,它们就像是被输入了指令的机器,只按指令办事,只服从王一只蚁的命令。
[王还在,想要自立巢穴的叛徒必须死。]
自立巢穴??
什么东西?
我没有那种想法啊。
完全不给我细想的时间,那三只兵蚁纷纷向我发动进攻。
傻子才会站着让人打或是冲上去硬拼呢!打不过就跑是一条永远的真理!
赶在那三只兵蚁冲上来前,我赶紧撒开腿逃命。
我腿短,单无脑跑肯定会被追上,所以我利用体型小的优势专门往小的地方钻企图拉开距离,但这样效果也不大,那三只兵蚁的破坏力都很强,哐哐哐就把面前的障碍物全部掀飞或砸碎了。尤其其中一个还会飞!飞在空中一边监视我一边和另外两只蚁人通消息,照这么下去,没多久我就会被抓住!
这下怎么办?!
如果再想不到自救方法,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快想啊快想啊!我的大脑!!
怎么说你的灵魂可是拥有智慧的人类啊!!
玩不过几只智商一般的蚁人就太丢人了啊喂!!
只能说人在着急的时候,越着急一件事,脑子里越是容易被其他事情塞满。
自救方法尚且还没想出来,被追杀的理由倒是猜出来了。
这还要从蚁类的特性说起。
对于普通的蚁类而言,蚁后如果想缔造自己的帝国,首先第一步就要生产一定量的工蚁为自己后续生产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为了确保第一批生产的是工蚁,蚁后会制造一种信息素抑制,让生下来的所有雌蚁都丧失生殖能力,只有这样才会有工蚁,才能一点点壮大自己的蚁巢帝国。
有蚁类特性的蚁人也差不多,只不过在信息素的功能上稍有不同。
所有蚁人对蚁王都忠诚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因为蚁王在繁殖后代的时候会对所有蚁注入一种信息素抑制。这种信息素不仅能让蚁王可以自由选择到底是生产下一任蚁王还是生产工具蚁,还会自带一种‘控制信息素’,让所有蚁都心甘情愿听自己的命令。
这是刻入所有蚁人基因里的东西,所有蚁人天生知道这一点,但这不妨碍它们的忠诚。这个时候问题就来了,有没有‘不忠心’的可能?
当然有,只要有过多的‘个人情绪’和‘个人想法’,那么自然会削弱那道忠心的命令。
比如我。
我基因里自然也有对蚁王‘忠诚’的命令,但我和其他没有多少个人情绪的真·蚁人不同,比起强制性的‘忠心’命令,早就有完整一套人类自我意识的我怎么可能真的完完全全臣服蚁王?如果真忠诚,我也不会干出装残疾逃避‘征兵’的事,真忠臣,就不会装死逃离战场。
当逃兵这件事或许太明显了。
因为蚁王在其他蚁人身上注入的信息素能让它知晓所有自己制造出来的蚁人的存在,虽不至于能掌握所有蚁人的行为、意识和具体位置,但最起码能明确感知它们的情绪和大致方位。
所以情绪过于丰富的我在战场上逃走一事,就和当众脱裤子放屁一样显眼!就差跑到蚁王面前说‘妈咪,我超特别的’的了!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蚁王这个母体死亡,或是我们这些子体脱离母体太久,有很大几率能摆脱蚁王的信息素控制,有些子体甚至能突破那个信息素抑制从兵蚁或者工蚁自行进化到能繁殖后代的新母体!
所以我这个逃跑的行为落在蚁王的眼里可不就是像准备自立门户吗!我们隔壁那新蚁王,就是脱离这位蚁王的新母体,然后天天和蚁王抢食物。
蚁王会允许自己又生出一个新的敌人吗!
它可不是那种大度的蚁!
这不,和隔壁打架了都不忘派人来解决我!
天!我发誓我真没那么想!我是有多自信才觉得自己脱离蚁王能获得自由好吗!
呜呜呜,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人在跑,魂在飞,后面的蚁哥疯狂追。
砰——!
具有飞行能力的鸟形态蚁人狠狠将一棵树踹倒在我面前拦住我的去路。
而在我急刹车掉头准备往另一个方向跑时,另一只狼形态蚁人先一步堵住了那里。
虽然还有一个方向不是死路,但我也逃不掉了,已经靠近我的蛇形态蚁人的蛇尾可以从任何角度抓住我。
我这小身板的素质还是差了点,完全跑不过那些战斗型的兵蚁。
如果那三只蚁人是影视剧里的反派,这个时候高低要说上几句挑衅的话,但它们不是,它们只是忠心于蚁王的战斗兵。
完全不给我休息的机会,狼形态蚁人直接往我这里一扑。
锋利的爪牙在我眼前不断放大,然后……
啊啊啊啊!!
我不知道没有发声器的我惨叫出来的是什么声音,但我的意识海里的自己已经惨叫得犹如被屠宰的猪。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尽管已经竭尽全力避开,但我的尾巴太打眼,没能及时撤离就被狼形态蚁人硬生生撕扯了下来,蓝色的血液从尾部喷涌而出。
蝎子尾巴被狼形态蚁人随意丢在一旁,静静淌着蓝血。
上辈子加这辈子,我能体验到的疼最疼也只是脑袋撞到玻璃窗尖端和脚趾头磕在楼梯上,像这种身体被撕开的疼,简直让我差点放弃求生的意图,与其痛苦地活着,不是直接死了一了百了。
真的!太特么痛了!
丝毫没顾及我此时憋屈的心情,那鸟形态蚁人直接甩了甩它的翅膀,翅膀上面的羽毛就如同羽箭一样朝我飞来,一根根羽箭轻轻松松扎进我身体里,痛得我直接栽倒在地。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我就躺地了。
完全没有招架的能力。
在这些兵蚁面前,我大概只是一只没什么威胁性的猎物。
看着蛇形态蚁人靠我越来越近,我想我今天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说实在的,我两世好像都没怎么好好活过。
前世的我活得一般,父母离异并对彼此深恶痛绝,一开始还能占着血缘关系得到两个家庭的‘爱’,但随着两个家庭都有了各自满怀爱意生下的孩子,我的身份就开始尴尬起来,甚至双方开始了踢皮球,都觉得是自己对我付出的比较多、所以对方应该主要负责我后续的生活。
而我,那个时候多少还有点年轻人最在乎的面子和尊严,为了不让自己看着太可怜,考上大学后就直接断了双亲的联系、报了最远的省份开始自力更生。因为玩游戏的天赋不错,闲余时间就靠着到处接游戏代打和游戏陪玩赚点生活费。
结果显而易见,因为熬夜打游戏过度,一命呜呼了。
一觉醒来就来到这个比原始森林还原始森林的陌生大陆。
而这重生的一个多月时间,更加没什么实感,如果重生到人类社会,我或许还会YY一下自己是不是什么故事的主角,或者满怀期待地迎接新的人生。
但事实是我变成了一只奇奇怪怪的蚁人,生活的地方又是那么危险,日常除了脑子里自言自语外没有可以交流的对象,剩下的时间就是日复一日做着繁重而单调的工作,以及亲眼目睹一场又一场残忍的杀戮。
这样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奔头,和前世差不多。前世是浑浑噩噩的人,现在是只浑浑噩噩的怪物。
这样想想,似乎死了才是最好的选择。活着还可能被生物原始的欲/望吞没,变成一个只会杀/戮和充满繁殖欲望的怪物,与其这样,不如趁着还有‘人性’的时候,体面死去。
对,就这样死掉好了。
可……
我真的甘愿就这么死去吗?
模糊的视线里映出蛇形态蚁人的那张蛇脸,看到对方挥舞着尾巴想将我腰斩时,脑子里的最后一刻想法还是没能说服我心底最深处的贪念。
我——
“嗬——”
蛇形态蚁人不像没有发声器的我,当蛇尾被砍断后,蛇嘴大张发出痛苦的呻/吟。
它的尾巴是我砍断的,代价是赔上了一只手。
带有锯齿刀的手臂很锋利,但奈何它只是一只手臂,在被我用尽全力砍向蛇形态蚁人劈过来的尾巴时,骨折了。但我顾不了那么多,用另一只手做辅助,无视被蛮力胀破流血的拳头,近乎疯狂地一遍遍砸那只陷进蚁人尾巴的手臂,靠蛮力将那根带着许多倒刺的坚硬尾巴砍断。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打得那些以为我彻底丧失求生欲的蚁人措手不及。
我费劲丢掉那根被我斩断的蛇尾,呼哧呼哧喘着气。
我还是想要活着。
我没我自己想得那么高尚。
不杀生?
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有道德约束和有智慧的高级生物人类,不应该像那些只会被原始杀戮欲/望支配的低级未开化的生物一样,只知道为食物和繁衍的支配权厮杀?
我也太看得起自己……不,是天然对自己种族——人类有美化吧?
笑死,人也不过是生物的一种,哪怕再怎么进化,基因深处也带着所谓‘未开化的野性’。
在一个文明社会秩序没建成的世界里,我为什么还要用人类制定的道德观念掩饰自己的懦弱,企图将自己不幸身亡归结到是自己不愿沦为和其他生物厮杀的怪物?
明明就是懦弱,明明就是觉得自己没办法在这个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的原始世界里生活下去而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这里可没有为你不主张杀戮的‘高尚的人格’而萌生赞许的人类观众,更没有为你露出獠牙和不应该出现在人类身上的野性而进行批判的人类观众。
有的只有三个想让你死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