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
大家听到左相大人话语,内心里都不由感慨,姜……还是老的辣啊。
够狠!
提起倭国,众人的第一反应,往往都是前朝两次征伐都铩羽而归。
蒙古铁骑那么厉害,都啃不下的一块地方,大明……才刚刚开国,怎么能这么折腾?
太冒险了。
然而,当下的情况在于,即使海军都督和营海副使一起主动请罪,但,岱衢大捷的战绩就摆在那里,皇帝陛下又是战阵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因此更是清楚,这一战,海军方面,只有功劳,没有过错!
至于甚么海防漏洞……
大明沿海数千里,哪里不是漏洞?
这能怪海军么?
海军才成立一年而已。
因此,整件事,按照正常思路,大家都应该是夸的,应该是肯定的,应该主动帮着为海军方面请功!
如果谁不这么做,反而想要打压抹黑,那就是把皇帝陛下当傻子了。
皇帝陛下不是傻子。
皇帝陛下更可能用小账本给你记上一笔!
再说眼前。
这就不得不说左相的老辣之处了。
左相和某人是有过节的,因此,当然不想顺水推舟,但,刚刚念叨一句,其实就有些过界了,若是再念叨,那就要被记账。
于是,不能再念叨。
怎么办呢?
左相不念叨了,左相开始捧杀!
表面说倭人侵犯大明海疆,不能饶恕,潜台词却是……既然海军这么厉害,那就放出去,打一打倭国吧!
打倭国,能有甚么好处?
偏荒穷远的。
出口气,没意义。
若是败了,那可就更丢人了。
到时候,海军都督华高还能不能继续坐稳自己的位置,都说不定。
会议桌上首,老朱也没想到李善长会这么说,他当然也能想明白其中关节,有些无奈。
自己就不该问。
与群臣对倭国的想法不同,即使知道那倭国有相当的价值,比如银矿,比如渔场,但,现在……却也还不是时候啊。
左相说完了,本来该轮到常遇春,老朱却没有按顺序,而是下意识看向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塬儿,你怎么看?”
祖上,此事必……
不对。
祖上,您又被狄大人附身了吗?
嗯。
为什么要说‘又’?
朱塬思绪偏离了下,面对老朱的期待,说道:“倭国不是不能打,祖上,还有大家,但,咱们要有明确的目标,不能像前朝那样,毫无章法。”
少年平章这么说,众人都提起了精神。
不过,倾向于看热闹的那种。
左相刚刚明明在挖坑啊,平章大人,你怎么能跳呢?
你不是这样的人啊?
老朱同样意外:“能……打?”
朱塬朝长桌尾端的竖版示意:“祖上,咱们之前已经部下了耽罗这枚棋子,这一次,也是刚好,赵定西在那倭国的久尾岛发展了自己的势力,赵定西又袭击了我朝,出师有名,那么,至少……咱们也可以出兵,把久尾岛拿下来,算是部下另外一枚棋子。”
朱塬说着,大家一起看向竖版上的海图。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朱塬下首一个声音就念叨起来:“陛下,倭国……前车之鉴,不能打,不能打啊……”
众人看去,是兵部尚书傅瓛。
作为江西人,还是曾经的陈友谅旧部,傅瓛去年被老朱自从二品的中书参政提升为正二品兵部尚书之后,行事愈发谨慎起来。
这一次。
显而易见,大家都能听出,傅瓛的那一份真心实意。
虽然这次被袭击了,但,赵定西所部也已经覆灭,再去打倭国,除了劳民伤财,还能有什么用?
傅瓛开口之后,御史大夫章溢也跟着道:“陛下,臣以为,到此为止即可,眼下……还是要以那‘三年计划’为重,发展经济,恢复民生。”
这些话,特别是其中某些词汇,章溢说着,还是感觉别扭,但也莫名地越来越习惯。
章溢之后,邓愈也跟着摇头开口,同样不太赞成。
老朱内心里也没底,只能再次看向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
这倭国,肯定是要打的。
只是……现在,似乎,也确实没必要。
朱塬见老朱看来,点头。
明白。
又要讲道理了。
稍微梳理思路,朱塬看向周围,说道:“大家,这件事……可以分为三个方面。”
众人:“……”
来了。
又来了!
其他人还没甚么,知道肯定说不过的左相大人很想拔腿就走。
不听不听。
朱塬却已经开始:“政治层面,八成倭人的赵定西所部袭击我大明海疆,那么,咱们出兵,就名正言顺。”
说到这里,朱塬看向老朱:“祖上,这一期《大明月刊》,我建议把这件事临时加上,前因后果,都要明明白白。”
已经二月二,新一个月的《大明月刊》本来已经基本定稿。
现在……
这种号外的大事,不报怎么能行?
老朱点头:“此乃大捷,定是要加上。”
朱塬才继续:“总之,第一个,政治上,名正言顺。”
有些话则是没说。
朱塬其实不在乎什么名正言顺,问题是,周围人都挺在乎。
只能入乡随俗。
接着又道:“第二,军事层面,只是拿下一个按照军报中提及方圆五十里的岛屿,对于我大明海军来说,实力绰绰有余,因此大家不必太担心会劳民伤财。”
坐在朱塬同一边下首的傅瓛听到这里,再次道:“平章,即使不会劳民伤财,拿下这岛……对我大明来说,又有何用?”
朱塬扭头看过去:“傅尚书别急,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点,经济层面。”
傅瓛:“……”
朱塬收回目光,带着笑道:“经济上,大明在耽罗驻军,可以确保我国到高丽的商道之间有一个属于自家的停靠点,甚至,我大明海军,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出兵保护我大明海商的利益。同样,拿下久尾岛,建立大明海军基地,那么,在我国到倭国的商道上,咱们也就有了一个停靠点,这一方面可以对倭国形成震慑,另一方面,我大明海商,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得到及时的保护。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说一个,只是今年,大明海贸的整体规模就将达到500万贯,朝廷因此能得税收100万贯,这还不算国家直属海贸公司和在其他海贸企业占股的分红,全部加起来,其中收益,比我大明盐税还要高。只是为了保证这份收益,出兵数千镇守海外,都是有必要的。”
众人:“……”
该怎么反驳呢?
好像,不仅无法反驳,其中一些人还想到了当初,好像……某人提及过,建立大明海军,主要的目标,除了运粮,还有就是,护渔,以及,护商!
运粮的事情,去年已经搞定,今年只需要按部就班。
护渔……
按照之前看到的文书,只是明州,今年报上的海捕目标,就已是300万担,其他各营海分司加起来,洪武二年全年达到500万担,只怕都不是问题。
洪武元年的全年粮税是1500余万石,今年也不会差太多,而这捕鱼进项,只是一个,就要占了粮税的三分之一。
这定是要护的。
再说这……
商!
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起某个少年去年在明州通过出售海贸公司牌照一笔就给朝廷赚到200万两的事情。
所以,就不说市舶商税了。
人家海商一次就给了200万两啊,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啊,你不护一下,行吗?!
不行吧!
然而,朱塬还没说完。
稍稍停顿,少年平章就继续道:“趁着这次机会在倭国近海敲定一个军事基地,顺便维护商道,保护我国海商,这其实还是短期的目标,至于长期……我知道大家一听到攻打倭国,想到的就是前朝败绩,还有劳民伤财,以及,得之无用,但,实际上,是很有用的。”
说到这里,朱塬还看了看老朱。
这件事,祖孙两个私下里有过讨论,当下要给群臣公开,也要先确认一下老朱的态度。
老朱当然明白,轻轻点了点头。
朱塬便放心继续道:“各位都知道,我为咱们大明规划的,是一个从‘农业时代’向‘工业时代’发展的节奏。想要进入工业时代,让生产力大幅提升,摆脱以往农业时代王朝的不断交迭更替,咱们最需要的是什么呢?”
众人下意识思考答案。
可……
某人的《经济之学》里,那‘生产篇’,好像提到了吗,好像没提到吧?
朱塬稍稍等待,就主动揭开谜底:“是‘资源’。”
点出答案,朱塬开始解释:“农业时代,大家传统地比较认可的资源,普遍都是‘土地’,然而,想要跨入工业时代,那么,我们需要的资源,就远远不只是土地,所有大家能够想到的山林湖海,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有用的资源。”
说着点向竖板上的海图:“那么,再说倭国,倭国有哪些资源,大家如果稍稍关注,肯定是知道的。倭国的金、银、铜三大金属矿藏,储量都非常丰富,这就是我们需要的资源。另外,最最重要的一个,我私下和祖上讲过,是渔场。”
渔场?
众人一起看向那海图。
海图参照了朱塬之前制作出的地球仪,因此,日本列岛,也基本都画了出来。
大家仔细打量,也没发现,那边哪里适合当渔场的?
朱塬见众人反应,想了下,干脆起身,直接走到竖板前,拿起笔,在日本列岛以东的大片区域直接画了一个大圈,说道:“各位不用猜了,就是这里,这里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四个渔场之一,规模远远超过咱们大明最丰饶的舟山渔场。”
御史大夫章溢问道:“平章,这,你如何知晓?”
“因为我是世外高人啊,”朱塬玩笑一句,稍稍收敛表情,接着道:“另外三个大型渔场暂且不说,距离我们太远,就说这片渔场,它形成的原因,是这片区域处于太平洋南北的暖流与寒流交汇处,两大洋流交汇,冲击翻滚,带来了大量的养分,养分养活了藻类,藻类养活了食草鱼类,食草鱼类,又养活了食肉鱼类,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这么说完,朱塬还朝舟山方向点了点:“咱们自家的舟山渔场,原理其实也一样,北方的寒流与南方的暖流交汇,再加上,长江淡水入海,也带来了大量养分,促进了藻类的生长,因此,又形成了我刚刚讲过的一个循环。呵,长江口外的佘山洋,就是明州那边即将展开的春季渔汛捕捞的最重要目的地,为什么呢,因为小黄鱼春日里要到这里繁殖,成群结队,那么,为什么小黄鱼要到这里繁殖,再回到我刚刚讲过的,暖流与寒流交汇,温度适宜,养分足够,食物丰盛。舟山渔场的区域相对来说是很小的,方圆只有几百里,但,明州营海司每年收获几百万担鱼获却轻轻松松,将来达到1000万担以上,都不是问题。那么,再看这边,倭国外海渔场,数千里海域,大家对比一下,就能想像其中渔业资源是多么丰富。”
朱塬这么一番说完,一时间,会议室内又有些安静。
大家都在消化少年平章刚刚所讲。
然后……
结论是,超出认知了,这,实在是……无从反驳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