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的送行酒,是太上皇去送的,父子俩相对而坐,平静的吃了最后一顿饭。
死到临头,晋王痛哭流涕,哭得跟个孩子一样,“父皇,如果再重来一次,儿子一定不敢这么坐了。”
太上皇定定的看着他,眸底有掩饰不住的隐痛,许久抖着手拍了拍晋王的肩膀,“若有来生,愿我们都生在普通人家,做一对普通的父子,尝尝人间的烟火气。”
晋王伏地大哭。
太上皇佝偻着身子,转过身去,走到牢房门口,沉声道:“儿啊,上路吧。”
晋王的哭声更响了。
太上皇走出牢房,踉跄了下,楚景夜伸手扶住了他,“皇祖父节哀。”
太上皇握着他的手青筋微爆,整个人看起来似乎苍老了十几岁。
纵然晋王再忤逆不孝,险些害死了他,可终究也是他的儿子,是他年轻时曾抱过,亲过,手把手教导过的孩子。
他们父子之间也曾有过许多温馨的时光,而如今,剩下的却只有层层算计积累起来的丑陋记忆,到了真正濒临死亡那一刻,算计褪去,那些温馨又浮上来,令人心痛难耐。
太上皇许久才缓缓站直了身子,看向长廊另外一头的牢房,那里关押着楚景逸。
楚景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低声道:“皇祖父若是......”
太上皇拍了拍楚景夜,声音颓然而苍老,“你替朕送送他吧,朕就不见他了。”
“好。”楚景夜沉声应道,亲自送太上皇出了天牢,才重新提着酒菜下了地牢。
楚景逸背着手站在牢房里,正仰头望着头顶唯一的小窗户,稀薄的阳光从狭小的窗户里洒下来,照亮了脚下的一隅之地。
听到开门的声响,他倏然转过头来,等看到进来的人是楚景夜时,楚景逸眼中的光亮渐渐暗了下去。
他重新转过头去看头顶的阳光。
楚景夜同样没说话,走到牢房里唯一的桌子前,将带来的饭菜一一摆了上去,缓缓坐了下来。
“人真的很奇怪,”楚景逸缓缓伸手,似乎想要去触摸那一缕阳光,“以前天天晒着太阳,总觉得令人生厌,可眼下我连晒太阳都成了一种奢侈。”
楚景夜抬头静静的望着他,沉默不语。
楚景逸闭了闭眼,转过身来,眼底浮起一抹嘲讽,“怎么?皇祖父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我了吗?”
楚景夜将筷子摆到了对面,“白发人送黑发人,对皇祖父来说都是一样的痛。”
楚景逸忽然笑了,仰头看着上方的阳光,笑着笑着就有泪流下来,他转头愤恨的看着楚景夜,“收起你这副嘴脸,楚景夜,你不过是比我运气好,娶了个好妻子而已。”
他大步走到桌前,伸手摁着桌子,不甘心的问:“若我娶的是程岚,今天胜利的人就会是我。”
“而你,”他指着楚景夜的鼻子,气息急促而沉重,带着强烈的不甘,“你不过是比我运气好一点而已。”
楚景夜伸手握住了楚景逸的手指,将他放了下去,冷静的看着他,“运气好?你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小时候,你们都被父母抱在怀里疼爱的时候,我在凌夜轩里独自承受着孤独凄冷,当你们有个头疼脑热,嫁人嘘寒问暖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凌夜轩忍受着两种毒药的折磨,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我运气好?”
楚景逸怔怔的看着他。
楚景夜叹息,“你还不明白吗?人不管到什么时候,立身要正,不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我纵然小时候百般受苦,也曾怨过命运不公,但至少我做事对得住本心,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
“而你楚景逸,在一日日的政治算计中已经彻底迷失了自我,只会用算计,用阴谋来得到一切自己想得到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才是你失败的原因。”
楚景逸不服气的冷哼,“说到底还是有程岚的原因,若不是她发明了一堆有用的东西,你能让皇祖父对你另眼相看?”
提起这个,楚景夜勾唇笑了,“我不否认皇祖父对我另眼相看,确实有阿娇的原因,阿娇是我命中的贵人,是值得我一生倾心对待的人。”
楚景逸忍不住失声打断了他,“可你忘记了,她当初喜欢的是我,若我娶了她,你又怎么会今日这般春风得意的样子,说白了,你也就是一个靠女人软蛋。”
楚景夜神情淡淡的倒了一杯酒放在了他面前,并没有被他的话所激怒,“你也说了是当初,当初她满心在意你的时候,你将她的心意弃如敝履,后来阿娇选择了我,那是我的幸福。”
楚景逸垂眸望着眼前的酒杯,片刻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随后满是嘲弄的道:“就算是你娶了她又如何,我败了又如何,楚景夜,她心里住着的第一个男人是我。”
他隔着桌子满是恶趣味的看着楚景夜,“可惜了,时光回不去了呢,你再喜欢她又如何?你永远不是她心里想得第一个男人,也不是她喜欢的第一个男人。”
楚景逸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得意的勾唇:“她第一个动心的男人,是我,你心里很不舒服吧?”
楚景夜深深的看着他,片刻轻轻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楚景逸,你想在死前在我心里种下一颗嫉恨的种子,日后只要我想起这件事就会心里不舒服,就会对阿娇不好,你想让阿娇后悔自己的选择,是吗?”
楚景逸的脸倏然沉了下来。
“做人何必要这么狠毒呢?”楚景夜轻叹,“你算盘打得不错,可惜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永远不会对这件事有嫉恨的心思。”
楚景逸不解的望着他,眼底泛出丝丝茫然,“为什么?你不在乎她吗?或许你现在不在意这件事,过几年呢?人啊,还是不要将话说得太满。”
楚景夜没有说话,抬头望了下小窗户里洒进来的一抹阳光,虽然刺眼却不能照亮整个牢房的阴暗,犹如楚景夜一般,他的心已经彻底腐烂了,看什么都带着算计和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