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就是少主?”程岚蹙眉,扬声问道。
“正是在下,不知道几位处处打听我,所图为何?”背对着她的高大男人缓缓的转过身来,脸上却带着一个银色的面具,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以及鼻子以下的部位。
程岚眼中闪过一抹意外,随即又有些释然。
这位“少主”在哈尔城几乎处处都有他的传说,但又如此神秘,定然不是简单的人,带着面具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少主”转过身后,目光落在程岚脸上,眸光顿时一变,拿着扇子的手轻轻一颤,下意识的往前一步,轻轻摆手挥退了中年男人和一众手下,“三哥,你们先下去吧。”
中年男人有些着急,“少主,这几个人身手都不错,你可要小心防护。”
“少主”轻轻一笑,“无妨,是我的故人。”
中年男人疑惑的扫了程岚等人一眼,然后带着手下退了出去。
程岚挑眉,疑惑的看着“少主”,“故人?”
“少主”嗯了一声,轻轻拿下了脸上的面具,“程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
面具下是一张年轻的脸庞,五官立体,眼眸深邃泛着褐色,正面带笑意的看着她。
程岚双眸微微一眯,迟疑的问:“你是....阿七?”
“少主”的眼中陡然迸发出强烈的光亮来,“程姐姐还记得我?”
程岚笑了,上前一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哦,不对,应该叫你北齐二皇子才对,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叫......”
“潘木寒。”男人笑着接话,“我的名字叫潘木寒。”
程岚点头,“对,是这个名字,看来你都恢复记忆了,我记得你离开的时候还不记得呢。”
眼前的潘木寒正是她两年前在栖霞山救下来的失忆少年。
当时程岚为了锻炼楚景昊,带着乾坤堂的人去栖霞山采药,却在栖霞山上碰到了被人追杀的潘木寒。
当时他受伤很重,带回乾坤堂养了两个月才能下床活动,等醒来后却失去了记忆。
程岚为他起名叫阿七,留他再乾坤堂住了两个多月。
或许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程岚,阿七那个时候十分黏着程岚,只要程岚在乾坤堂,他就像个小尾巴似的一直跟在程岚身后。
后来到了年底北齐使者来贺,有人认出了阿七,说他是北齐的二皇子潘木寒,将他带回了北齐,从此与程岚断了联系,没想到两个人竟然再见面会是这种情形。
潘木寒神色有些复杂,他扫了一眼程岚身后的大江,春风和春水,他跟在程岚身边两个多月,自然认识大江,春风和春水,只是没有那么熟悉。
他向程岚做了个请的手势,“程姐姐,咱们出去说话吧,别在柴房里聊了。”
程岚自然没有意见,她跟在潘木寒身后出了柴房,外面有个小巧的庭院,出了院子右转进入较为宽敞的一处院子。
“这是我平日里休息的地方。”潘木寒介绍着将四人引进了待客厅,让人上了茶才回答程岚刚才的问题,“我是回到北齐大概半年左右才恢复了记忆的,也不是一下子全恢复了,断断续续的前后三四个月才将事情全都记明白了。”
程岚哦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和潘木寒已经两年没见,有了距离感,加上双方的身份特殊,有些话题似乎就有些敏感。
“二皇子,我......”
潘木寒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他晶亮的眸子一直在程岚身上,“程姐姐,你还是叫我阿七吧,叫我阿七自在。”
程岚嗯了一声,从善如流的改口:“阿七。”
潘木寒露出一抹轻松愉悦的笑容,“程姐姐,你这次来北齐,是有什么事情吗?若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尽管直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岚神情有些迟疑,“咱们两国大战在即,你就不怕我代表着大梁,来套取你的话,套取你们重要的军情?”
潘木寒嗤笑一声,神色有些自嘲,“我算什么皇子?你若是找我套取军情,恐怕你什么也套取不到,要让你失望了。”
程岚深深的看着他。
潘木寒坦然的回视她,苦笑一声,“你看我现在想要堂堂正正的活着,还得借用另外一个身份,一个代号,而当我重回北齐二皇子那个身份时,就注定我只是一个时时刻刻受人监视的失败者而已。”
程岚蹙眉,为他话中明显的自嘲。
她想了想,坦然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找我父亲的,我父亲和北齐军队在伏羲岭大战一场之后就失去了踪影,到如今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还是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找不到。”
她没有隐瞒潘木寒,将他失踪的经过讲了一遍。
“我最后能确定的一点是他应该进了密林,然后从密林中被人带走了。”
“穿过密林就是你们北齐,我一路追了过来,后来打听到“少主”时常出现在那附近的沙漠里,所以我就带人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少主竟然是你。”
潘木寒听她说是来找父亲的,拧着眉头仔细想想一个月之前的事,“我确实经常出现在那里,一个多月前,我想想.....”
他拧眉想了片刻,忽然双眼一亮,道:“我想起来了,大概一个多月前,我在沙漠里确实见过一群人带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大梁人,那人络腮胡子,身上被砍了一刀,流了不少血,我当时就多看了一眼。”
程岚眼睛一亮,“后来怎么样了?”
追了这么久,总算听到程卫的蛛丝马迹了。
潘木寒摇头道:“我因为那日有事要办,并没有过多留意。”
程岚眼中的光亮倏然淡了下去。
“不过那些人也都是常年在沙漠里讨生活的,并不难找,程姐姐,你别急,我这就叫人帮忙调查。”
他叫了中年男人进来,吩咐他立刻带人出去调查,“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些人应该是黑乌帮的,你们重点去黑乌帮查查看,若人真的在哪里,不要打草惊蛇,立即回来报我。”
中年男人应声是立刻退了下去。
潘木寒转头对程岚解释道:“黑乌帮是北齐很古老的一个帮派,常年在沙漠里抢夺商队,但他们并不滥杀无辜,是以在北齐存活了这么多年,若程大叔真的在那里,我就帮你去要人,他们应该会给“少主”这个面子。”
程岚点头谢过他,“为什么要帮我?”
潘木寒深褐色的眸子浮现出点点笑意,“程姐姐当年又为何要救我呢?”
程岚道:“我是一名大夫,救人是我的职业范围。”
潘木寒耸耸肩,“你既然救了我,我报答你不是应该的吗?”
程岚除了谢谢,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她想起在茶楼听到的那些小道消息,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这两年过的怎么样?很辛苦吧?”
潘木寒薄唇紧抿,带着一抹轻嘲,“还好吧,习惯了就好,无非就是一直活在别人的监视下,定期将我带去宁川,让我在宁川只做个傀儡似的闲散王爷罢了。”
程岚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眼中的神情有些冰凉,带着点点自嘲,一时间竟然无法将他和记忆里那个单纯爱笑的阿七联系在一起。
“你.....你是怎么恢复记忆的?”她轻声问。
潘木寒当时失忆是因为被人追杀的过程中伤到了头,脑子里有血块,血块不好溶解,所以一时半刻并不能顺利恢复记忆。
潘木寒身子微微一僵,眼神似乎有些没有焦距一般往外望去,也不知道他在望什么。
半晌他才幽幽的开口,“程姐姐应该不知道这院子外面有什么吧?”
程岚摇头,他们昨夜被人下了药,人事不知的就被抬了进来,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眼下所在的宅子在什么方位,怎么可能知道院子外面有什么?
潘木寒眼神有些恍惚,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了窗户,复杂难辨的往外看去,“外面有大片大片的坟墓,那些坟墓里埋得都是我的至亲之人。”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着程岚,眼中浮现出痛苦之色,“坐在皇位上的我的好大哥,在我失踪那半年,将我的外祖一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还有我的朋友,我身边亲近的下人,全都杀了。”
说到杀这个字时,潘木寒神情越发的冰冷,但眸子里的痛苦却也是显而易见的。
程岚听得心里恻然,怪不得当时潘木寒在北齐使臣认出他后,纵然他没有回复记忆,但他还是坚持跟着北齐使臣回了北齐。
潘木寒神情木木的道:“我回北齐后,他怀疑我是假装失忆,几乎每天变着法的刺激我,将我身边亲近之人几乎杀光了,我受的刺激一日比一日厉害,终于有一日恢复了记忆。”
程岚听得恻然,潘木寒这是强行被人刺激冲开了脑子里淤积的血块,从而恢复了记忆。
一直沉默的站在程岚身后的春水忽然反应过来,低呼一声,颤抖着手指向窗外,“外面不会就是那片.....鬼....鬼树林吧?”
他们前日还出现在那个地方,当时打算留宿林中,却因为坟头上的骷髅头看着实在渗人,春水坚决不住,他们才连夜步行去了哈尔城下。
潘木寒嘴角勾出一抹残忍的笑意,“你是说那些坟墓上的骷髅头吗?没错,那些都是我放的。”
“我外祖一家是北齐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却因为我落得全家灭门,只能随意葬在城外树林的下场,我恨死了我那位好大哥,所以这两年我化身为“少主”,暗地里发展自己的力量,杀了不少当时参与害我外祖一家的人,算是为外祖父一家报仇雪恨。”
程岚听了心里有些难受,她怔怔的望着潘木寒,曾经在乾坤堂中单纯如白纸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一个身材高大,满心仇恨的男人。
是仇恨和权力争斗将他变成了这样,程岚觉得嗓子有些难受,她甚至说不出任何劝说他的话。
未经他人苦,劝说他人善在很多时候是一种无形的道德绑架。
“你外祖父一家泉下有知,知道你如今这般有担当,又替他们报了仇,心里一定很欣慰。”程岚低声道。
潘木寒的眼中却闪过一道茫然,他抬头看着程岚,喃喃:“会吗?”
程岚认真的点头,“一定会的。”
潘木寒深深的看着程岚,许久才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或许吧,不说我了,说说你吧,程姐姐,你这两年过的怎么样?”
程岚也不想一直看潘木寒回忆痛苦的过去,笑着提了提自己现在的生活,还告诉潘木寒自己如今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听到程岚说自己一次生了三个孩子,潘木寒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时间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等到中午的时候,中年男人终于脚步匆匆的回来了。
他要向潘木寒低声禀报,潘木寒却不耐烦的摆摆手,“有什么话直接说。”
中年男子神色讪讪的,“属下打听到那位梁人被黑乌帮带走后,他在帮中住了几日,后来却悄悄跑走了,看着离开的方向好像是朝着宁川城的方向去的。”
程岚神色微变,“宁川城?你确定吗?”
中年男人点头,“黑乌帮有人看到他确实朝着宁川而去了,因为不知道他的身份,黑乌帮的人并没有派人去追赶他。”
“算算时间,他应该很早就到了宁川城了。”
程岚倏然站了起来,她攥着拳头在屋里徘徊了片刻,立刻做出了一个决定:“走,咱们去宁川城。”
去宁川?大江皱眉,下意识的想阻止程岚。
宁川是北齐的都城,北齐皇帝潘木阳就在宁川城里。
潘木寒却笑了,“我明日还要去趟宁川城,既然你们要去,不如咱们结伴而行?”
程岚一时有些踌躇,她想去宁川,但却不想和潘木寒一起去,潘木寒太过明显,跟在他身边,估计很容易就会暴露自己,成为北齐人争权夺利的靶子。
她并不想出现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