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桓台正屋内,嫣然手里还抱着包袱冷冷坐在待客的大长梨木塌上,就好像他是初次来到这里。
白泓顾颂匆忙回到泓芳居更换了衣裳,方才跟随长辈们经过中庭,他拉住顾颂拐到惠心院,去他娘那里为顾颂找了一件他还没有穿的翠锦长袍,这样让这傻瓜看起来气色好很多。
他们进来朱桓台正屋,看见白容白绯扭过脸不正视石嫣然。而他表弟嫣然怀里紧抱一个包袱,那神情肃冷到让人感到陌生。
可如今此刻,白泓暂时用不上心思在表弟嫣然这里。顾颂见嫣然这样也不敢多加理会,跟在师兄身后。
长辈们忙着跟随身份不凡的冷月淑,平辈之间只有白绯对白泓说:“阿兄,你们是跟随我姨母进来的吗?我们可以请教姨母关于这次出演舞蹈配曲乐的事儿了。”她暂时还不明白冷月淑刚才说认石嫣然为义子的重要,她反正她姨母来了她就欢喜。
白容脖子微微上扬,她直接无视顾颂的存在,顾颂就挨着嫣然入座了。白容特地将她那衣襟上的先王赏赐翡翠佩展示给白泓看,如今她也是能为白家门楣增添光华的人,或许比白泓还要风光。当然,那时必然的,她有两位身份显赫的姨母。
为了白绯这话,等到正屋里暂时没有长辈了,他才耳语给白绯:“这个啊,我还真的不清楚,但我知道我阿舅很早就认识你大姨娘了。”白泓淡然一笑,这两日他知道很详细了。
白容朝天髻脑袋依然昂起,她明白了,她阿兄这是在为他自个的阿舅长气势,她把原来想说的难听的话咽下去了。
白容回收让刚进屋的一个十三岁家生奴婢摆点心上了茶,茶具是长安买回来的耀州碧瓷均匀一色翠莹莹,家里很不常用的莲花灯盏也点上了,霎时满屋橙色光华。
透过敞开的门扇看出去,白泓头次知道这朱桓台的宽敞,惠心院的占地连这里一半都不到。
白容这两天对他这位兄长姿态疏冷,完全没有过去的那份依附和尊崇,他也不在乎。
“你们这是,闹别扭了?”白泓看着嫣然情绪低落不说话,他就直接问白容。
白容嘴角微微上扬:“算不上别扭吧,都是一起长大的,主要是我们姐妹已经长大了,也不用去学馆念书了。”她巴不得嫁了之后与这宅子里的人划清界线,身份的差别才是重要的,但在这之前她还需要用这兄长当个踏脚石。薄笑对白泓:“男女有别啊呵!”
才不是男女有别,分明是她们姐妹仗势欺负人。
石嫣然冷笑到嘴角抽一边去,愤恨扫一眼这两姐妹。他正想说些绝情的话,楼上长辈们的脚步声就要下来了。
有高贵的人在此,他们几个小辈慢慢起身迎接。
巳時正,朱桓台内院大正屋。
白仲融命人抬来的孔雀绒的大圆塌上,冷月淑女单独一人落座在其中。这椭圆形铜皮包松木底座下还置了个大的铜炭火炉,这华丽圆塌的取暖效果不亚于一座热炕,很早他夫人就花千两银子请来工匠制作,以前觉得破费银子现在他想来还是夫人有先见之明,不然,整个白家就拿不出排场来款待冷月淑。就算是石令婉的厨房手艺好,那也需要这些华丽物件把场面撑起来不是?
石轨见多了华丽装饰也不足为奇,冷月淑是挽着妹妹一直笑
“白容准备的舞蹈是要取自什么曲子?”冷月淑一落座之后,就先问他的妹夫和妹妹。她来的目的也是看看白家子女们准备的如何了,她的毕生造诣就在舞蹈乐曲上面了,至于外人所说的承君恩得君宠,那完全不是别人口中所言的那么好。她有缓缓地扫视过白泓顾颂,她眼光在顾颂身上停留了片刻并没有说什么。
在她看来,这家人也是用了心思的,女儿中止了音律学堂学业,那就是要在孤注一掷在这次的上元节竞乐上了。
白家人还忙着怎么款待她这位贵客,白容白绯在这样忽然的情形下接待冷月淑也是有些不习惯,还沉默着。冷伽仪索性抢先一句应道:“《凤求凰》。阿姐能否为我们容儿赐教一二?”
石轨赞了句:“这是好歌词。”
冷伽仪点头接受了他的赞意,接着说:“平日里,她妹妹和他爹爹轮流奏曲她配舞跟着我,一早一晚的带着她手眼协调。假设这样还不妥的话,那么如今咱们大渊国的舞蹈我就真的不知道是谁,还能有像华儿这么年轻的了?”
这话虽然很难说,但就资质条件的具备上来看,白容无疑是举国上下万千少女的典范。至于品性,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石轨正视白仲融:“令爱年轻有才,品貌佳。我想说那卓文君的憧憬和她的事并不适宜令爱,融兄你认为呢?”这白家对白容的期待非同小可,而这首诗歌的个中意思和结局却是领会的人不多。
冷伽仪不以为然道:“就是这样,我们的才需要她阿兄和石公子你的琴艺衬托啊。卓文君多好的姻缘那!我们容儿可是仰慕的很。”
长辈们说话,白泓顾颂石嫣然坐着安静地听,他心里嘲笑白容的人品岂能相比卓文君?
而且这分明是她们母女不才也不懂的其中故事,那若是她阅过卓文君的《白头吟》她还会喜欢这《凤求凰》的曲子吗?
石轨本来不想多言在此刻,但很快这舞蹈曲乐都是一整团的要维持协调。他唯有诚恳相劝:“对,就是要精心衬托白容,但这需要大家一致的想法让曲调优美能获得最佳,二夫人的想法石某人明白的。我们需要斟酌观赏人的角度,这样去筹划务必有胜算。”
这什么话?她们冷家人荣耀大渊后宫,又是执掌这次上元节竞乐的评鉴者之一,要那么多斟酌是为何?
冷伽仪就是这样在心里怼石轨的,她平日里就是教授贵族妇女的各种舞蹈,在她认为,她女儿白容这样资质绝佳胜过京城多数的贵族少女,加上也是学馆内为数不多的习音律的世家女子。这在舞蹈时候跟节奏便是韵律已经是上乘技巧,她们母女不逊色于很多个中高手名家。这次把女儿隆重推出这上元节舞台,这就是要让京城各乐班中子弟耳目一新的,风华绝代唯有白容。
听她这妹子这么一说,坐在华丽暖塌上的冷月淑怎能不知道,冷家三姐妹就属她三妹遗忘世间所有规律的过活,看着白仲融石轨:“这也未必不妥。”
冷伽仪把脸色微微沉下来,颇有不满地扫一眼她夫君,娇嗔地问冷月淑:“那么阿姐有什么好的安排和主意吗?”她虽然对啊姐有期待,也敬她曾经的风华绝代,但对女儿这次的亮相依然坚持他们夫妇的想法。
对于自家妹妹内侄女,冷月淑的性子是忍耐不住郑重瞟一眼石轨,这才对冷伽仪:“你是真的要我出主意吗?正月即可就到,这要是改变就必须紧着时候了。”她这内侄女虽然在普通礼乐士族之家,这骄横的眼眸能让她看出来这不是能入宫闱中存活好的性子。
“那就有劳阿姐了!”得了话的冷伽仪挑眉娇笑道。
“这事儿光凭我一己之力不行。”冷月淑神情严肃起来。
一组乐班的众人协调,而舞乐之精在于两方之间是相辅相衬的,白仲融的琴艺不如他三弟白季旺,个性也相对没有多少的坚持力,加上白绯那丫头的初出茅庐无舞台经验。冷月淑对这样的训练组合很是担忧,她不十分确定,但能有三分把握的是石轨,这类事儿交到他手里就能有充分的变通力把事儿转圜。
此刻,距近这里金河畔半里地的大佛寺响起午时的钟声,看着长辈们商谈到要紧处了,白泓主动向二伯夫妇说道:“二伯母,夫人,阿舅二伯。那我们仨先去膳食间用膳,回头您这里有何吩咐就让白二叔来找我们!”他担忧颂师弟的腰骨怕是坐不长,还要回去看顾着才成。
冷伽仪很乐意他们说离开,最近她看见顾家小子就厌烦,好好地不在凉州守护自个顾家,跑来大渊的京城他们白家都扰乱了小女儿的心思。
石轨也对儿子和他外甥点头表示应允。顾颂坐久了背部骨头伤酸疼到出冷汗,白泓石嫣然一起身他立即如释重负。
“等等,顾颂你记得一定要准备好心力,你和泓儿谁都不能缺喔!”正屋背面核心位置的孔雀绒塌上,冷月淑开口喊住顾颂。
顾颂的目光碰上石轨的脸,对方冲着他微微点头。
“多谢夫人!”顾颂弯腰忍耐住极大的疼痛致谢了冷月淑。
这冷贵妃这么惦记顾弘明的养子。
石轨看着他弯腰,心里感到酸涩,忽然一个念头,他想把儿子嫣然作为替补顾颂的位子,也是该让儿子露脸了。他瞧着着石嫣然一同离去的背影,他认为儿子各方面都不比顾家的孩子逊色。
出了朱桓台外院,上了楼梯到了走廊上,石嫣然心事重重的对白泓顾颂说:“你们去吃吧,我头疼,回家歇会儿。”他心里不畅快也不想吃。
顾颂停住脚步,看着石嫣然走进中庭右边的拱门,他就纳闷,这早上去泓芳居还温和暖阳的一个人这么快就阴郁了。在亲姑母掌家的白家,石嫣然有什么不顺心的?
他背疼就站在左拱门正中沉思着,白泓肚子饿了走在前头,冷不丁地白容站在拱门内狠狠地推顾颂,还骂:“好狗不挡道。让开!”她知道他背部受到重大的袭击,据说会半身不遂但这小子居然还能竖着走路,也是让她觉得奇怪了。
背后猛烈吃疼的顾颂转头:“……”这两姐妹刚在自家那么乖巧伶俐又懂事,怎么现在就卸了面具这么蛮横?
“颂师弟,来!咱们给未来的贵夫人们让路。”白泓是知道两个堂妹什么心性,这时候大家都为了要进事情而准备着,家里还来了贵客的呢。
白绯白容没再多说话,袅袅婷婷地披着绣花白羊皮袍子去膳食间了。
白泓刚才在朱桓台没有机会说话,但他对在场的四位长辈的心绪大致琢磨到了,临离开时,阿舅看着他又看着嫣然。
有一个念头飞快旋在他脑子里,莫不是,阿舅想换了颂师弟不成?
有些事儿,怕在今日又会起了变化的。他这师弟是难得一见敦厚朴实之辈,看那样子他背疼的都顾不上呢。
于是,他攥紧他的手。
“颂师弟,坚持住!咱们用膳要稍微简单快速些,你多吃肉喝汤,把亏掉的补回来。”情况还不能准确地掌握之前,退回泓芳居最合适了。
他亏了什么啊?顾颂真心不觉得他石嫣然到白家亏了什么。灿然一笑:“我不就是喜爱那“神农”很想摸一下琴身,我替那古琴挡一回强盗而已,这也叫亏吗?”
白泓看着他的背还有些微微地前倾,不忍心对他严厉:“先用膳,甭理会那两位。”他说的是白容白绯,顾颂却想的是石嫣然。
既然他的背骨伤痊愈了,那今日在朱桓台的商议就该行动起来。顾颂想到这点对白泓说道:“我会吃完了先回去泓芳居,把《凤求凰》的乐谱整理出来的。”
白泓心想,这傻瓜也有不傻的一面,专注于上元节的竞乐算是头等大事儿,可他的腰骨还是他白泓旋在心头的一大担忧呢。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膳食间,里面石令婉已经在了,看着顾颂穿着那翠绿外袍那么合身,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小子气态还是不俗的,果然这人还是要看门第出身。
里面坐着用膳的白绯这时候冷眼用膳,也趁着她姐白容垂眸,双手端平了吃牛肉煎饼的时候,她搅动汤匙偷看着顾颂。
在她看来,这小子日后必定有机会成为她的跟班,若是入了王室那就是走进了寂寞,这寂寞时候如果有他在那就不一样了。俊美男子作为她的看家护卫那是最好的装饰与配备,如今之际先把上元节过了再说。
顾颂走了几步,再坐下来时候他的背就舒服了些,他脱下翠绿羊毛绣花外袍反过来交给一旁的燕儿,也顺带给了这婢女感激的目光。然后他安心地吃着牛肉面条汤,不说话也不怎么看人,方才已经对石令婉颌首又低头作揖的算是问安了。
他不知道他吃着,有人斜刺里打量他好几次,那人直接放下碗走过来看着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