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已经远离西城的山路好处。马车里的梅君怀里孩子哇啦哇啦哭个不停,她心烦意乱到不知道该不该顺着这条路进山居。
宁家刚刚接纳她,让她入了宁家户籍,这对于流离十几年的人来说太重要了。
夕阳火热映照山道下方远处的天际,为何每日她看到的风景都是这么美,而她的日子却要在愁苦中不断地做个选择呢?
力仁是不说话的,也不看着梅君,就专心地驾车,这条道上有三道关卡,他凭着二王子的木牌可以过去两道,剩下的要碰运气。
“儿呀,别哭!母亲这是带着你回家呢!”梅君心里滋味万般无奈,乞伏植是否会接纳她和宁潜的孩子,她不知道。孩子不哇啦了,她把手放他背上:“你要安静,你的运气才会好!”
这时候,车帘外一个流泉般嗓音传来:“梅君,不必要过多约束孩子,我陪着你们上山,回头我就给那姓宁的把话说开了。”
梅君听了忽然就哭了,这话他怎么现在才要说。她不能在孩子面前哭,抹干眼泪应声:“嗯!我等你把话说开,我儿子就先住在这里。”
乞伏植微笑不语,傻女人,我爱护你当然也会对你的孩子视同己出。
他的王妃白容,那么隆重地迎娶了,举国欢腾的一段王室与乐门才女良缘,不到三个月的变化就成了她和他王弟私奔的结果。
于此,他还会在意门第吗?真心真意真切地相处,他已经能看出来梅君是很珍视好日子的女人。
近日夏国奸细横行于京城,这座城的变化很快将会是翻天覆地的,但这变化永远掌握在父王手里,他不让屠杀奸细,那么他就按兵不动。
据说,以先帝为拥护和忠心的那些幕僚,他们在不远的金水河中下游繁衍生息,想要占据着京城扶持拉拢的人还包括乞伏志。
临近山居入口的这条路横在一条山梁上,守城军需要路条才能放行,乞伏植一亮相即可让马车放行了。
他的马车一路护送梅君母子,跟随着到了山居大门外又折返。
快马下山不到一刻钟的西城小巷里,舞曲乐女荤素歌声缭绕着,隐秘巷子口上一个家丁被匕首刺死。
黑衣侍卫旋转跃上墙头,轻功极速到达屋顶,瞬间隐蔽在屋脊后面。乞伏植常服一身银灰色,他是这座城的掌握着,能为了心爱的女人还顾忌什么。
宁潜置办的这宅子门板薄,门廊很深,乞伏植用一把宽宽的薄刃撬开门扉,悄然无声与曲乐声声中走进去。
“宁潜,见到本殿下为何不跪?”乞伏植一声出现惊醒了所有人,那些夏国人看他身上玉佩也猜出来他是贵族。他们惶恐之后跪地参拜:“尊贵的王子殿下是您吗?我们在贵国打扰了!”
宁潜先低声安抚那些夏国人不要慌,单膝一跪:“微臣这是在个人私宅招待远方的商贾朋友们,二殿下何事这般急切,要微臣协助吗?”
他的淡定让乞伏植吃惊不小,奸佞之辈中的勇者,其貌不扬心思不小。
他冷眼道:“不用协助,本殿下不管你的私自倒卖乐器之罪,先行不予阻挠,但要给你明说了,梅君你就不要等了。”
宁潜仅仅吃惊了片刻,很快就恢复淡然。
乞伏植最近事儿很多,该说的说到这。
他出来时候,宁潜微微冷笑,他身份尊贵却争夺区区乐丞的小妾,这是传出去被人不理解的大事儿。
然而,乞伏植不是他父王,他不会被流言蜚语裹挟左右的人,认准的人就要珍惜。
再说东街欣荣琴坊,白季旺听说家里来了贵客,到了戌时正,店里没有人他就决定关店回家,拐过来内院看到学徒宗宝还在制作间里亮灯。
他是默许徒弟们接私活,这也是给机会让他们填饱肚子,毕竟这年月谁不是为了生活安稳,奔波劳碌。
他到灶间隔壁简易木桶洗澡更换衣裳,完了就离开了琴坊后院,白二是看着的,等着白季旺一离开他就对儿子说:“看,老爷是对你放心的,你要感恩,不能给添乱。”
宗宝眼看着最后一个时辰就要交货了,他必须胶合有个仪式,“荷和”是一个过程还不许旁人观看。他为难地对他爹说:“爹,我要“荷和”,你回避一下。”
“你要做就就做好了,趁着老爷走了,需要帮手就给爹说!”
“我需要你离开!什么也别动,我要进行仪式完了还要上油烤干,还是特殊的烤法,你知道的。我怕热,你在这里我更加热的做不好活儿。”
白二不明白儿子为何讨厌他,他当时小时候就喜欢姑娘,他放下仁慈把白家几个婢女都用好处引诱了一遍,最后因为宗宝胖没有人喜欢。
他只好给花银子从郊区买了个媳妇,干活勤快能生孙子这就很好啊。
“成了,我出去院子里等你,今晚爹没事儿,就陪你。”
“你不去夜里的集市啦?你在这里也不给我帮忙,不如你去和我媳妇说话去,我媳妇最近缺人说话。”
宗宝指使他爹别在他眼前晃,他爹因为二百两的巨额银子,紧张他儿子不能按期交货。
他干脆到媳妇这里逗孙子,孙子是媳妇看着的,他老伴不喜欢孙子,他待着和媳妇没话说又出来儿子这里。
看着窗户外面映照出来的莲花水灯,他儿子把那琴面一下就胶合了,还哼着小曲儿,用一种精铁制的灯盏隔着薄贴烤琴面。
广武城南,顾颂被乞伏沐送到马上,还有一名小校换了常服带着武器护送他往回走。
“世子殿下,祝您凯旋而归!”顾颂心情好的说了句动听的话,又双手抱拳:“以后当为殿下效力!”这人他认定了,他就不会想太多。
乞伏沐正在打磨兵器,他们父子习惯了亥时城门外对阵,这是十几年的规矩,并未改变多少。他笑着点头。
他救他是白泓和他母亲的恳求,一个人那么值得别人为他求人,那么他是有价值的,他乐意在枯燥的征途上做这些性情中人才做的事儿。
“喂!去了别再出来往军营里奔,你还不至于野蛮生长,你拥有是一颗好的人品。”乞伏沐对着已经在马上走开了十几丈的顾颂喊着。
“多谢殿下!”顾颂在马上想了很多。
他根本就不够有诚心对待人家世子爷,他还冒充了谢无心,擒住了把刀割了人家脖子,好羞愧到此刻的心情呢。
本来,乞伏沐听从白泓让找的人是顾颂,等上了烽燧,见到了这小子。
才知道,他多么单纯而负有责任心,他的出走不是因为他自私想图谋自由,他是不想给亲近的人增加负担。
顾颂在马背上归心似箭,他此刻能去的只能是师兄的家,他的家没有路了,如果要去就要绕道从祁连山的背后辗转到达凉州。
希望师兄能原谅他的不辞而别,还有师父师母。
这一夜不停歇,他们走山中小路应该能从此刻的亥时到辰时,就能到西城门外了,没有人等他就是那座城在等他。
他想好了,他会给师兄道歉,等两个月向师父借钱还是要去凉州看继母,这是夙愿要完成。
不管他是在烽燧还是在广武城大牢内,他身边萦绕的依然是继母保持距离的关怀,她不是忽略他,而是怕他不接纳她,她的情人已经来看了他。
此外,他也好几个晚上没有梦到他爹顾弘明了。
他就更加要回去看看了,凉州到广武近的只有九十里路,但从凉州到大渊京都却是迢迢路不容易。
亥时没有到,白家大宅里,很热闹地在哥舒夜的提议下开启了舞乐场。
这是迎合王室的风气,被王廷允许的私人宅邸娱乐。
一有曲乐舞蹈,先是咏雨阁里的老妖孽石轨坐不住了,白仲融也会去请示他夫人能否过来一同欣赏。
魅力非凡冷艳的哥舒夜,他则是比平日更加施展魅惑,穿了翠绿纱质长袍绣孔雀开屏瑰丽闪耀。
他要出场舞蹈,石轨自然是执笛奏乐伴随他,为他衬托氛围,裴世恒夫人很有兴趣表示很感到意外。
人家白家果然如京城里传说的那样,一门俊才,歌舞琴艺双绝。
“夫君,这也太豪华了吧?”她是陇蜀相接的凤尾溪水部落主之女,她还没有受到中原文明的洗礼,说话间显露无遗。她劝夫君:“这里以后要常来拜访。”
北院屋中的舞台敞开来,正中那哥舒夜眼睛直勾勾对准裴世恒的夫人,他深晓这类女人很容易得手,也很能接受摆布。但他表姐冲着他的眼睛一瞪,转而对裴夫人说:“我们家是礼乐门的嘛,也是因为夫人你没有到这样的门第中常来,以后咱们常往来喔!”
裴世恒虽然嘴上什么都不说,但这白家三夫人的豁达,他记得了,他夫人不懂的京城世家宅门里的规矩。他碰了碰她的手肘:“待会儿咱们要回去了哦!”
白泓觉得那边宁潜的事儿该是时候收网了,这里就先送人家夫人回府,这是老母和人家社交的机会点到为止。
家里这些人有这会儿都半夜了,还整这些幺蛾子舞曲,别殃及人家老实人夫妇。
于是,白泓穿着常服和穿着常服的都尉裴世恒,一起坐着驾车送了裴夫人回去,打道回来的时候不约而同的驶向西城。
裴世恒自发地换了他来驾车,他武将出身,驾车很稳很有力。
亥时初,宗宝和他爹驾车赶来西城交货,恰好就与白泓和裴世恒的马车相对,宗宝吓得哆嗦起来。
他怕白泓怕得很,白泓从很小就讨厌他,打他他又不能还手。
“大人我……”他转头看他爹白二,白二看着白泓没有说话。宗宝丝料包着的琴,下了马车交代:“这就是宁大人给我,让我做的,说是他的精致品。”
“安心配合我们,你就能脱罪!”裴世恒要给白家面子,他替白泓把话给宗宝说了。然后指示他:“淡定走进去,要和你想的原来的一样行事。”
“白二,这事儿你跟着去。”白泓吩咐一旁的白二。
马车停到巷子外的隐秘大树下,一个有丞如此这般地对裴都尉耳语一番,他们三个人和另外一个宁姓有丞,静静等候时辰。
宁姓有丞是嫉妒他叔叔宁潜的,他见所有都告诉了裴都尉,从那些夏国人何时到了宁宅,又何时来了这里并请了他手里的什么乐班,他都详细给裴世恒说了。
亥时三刻,夏国乐丞终于将那剩余的八万两银子给了宁潜,宁潜身边没有随从,他就站到内院门上喊宁月如。
“甭喊了,她都知道你做了什么,宁良媛说她收取了一万两。”裴都尉冷笑。
宁潜这时候主动忽略白泓,他从来就没有把这小子放在眼里。他也对裴世恒凶横把话怼:“你少来你那套签字画押按手印的逼供!”他银子到手了,剩下的就是把客人安然送走。他又嘴角带笑:“我可是三王子的岳父呢,是你这布衣小都尉能问话的吗?”
人家裴家也是将门世家,当然不是布衣。
“宁大人,你好猖狂!”白泓淡然出一语。
这时候,姓宁的有丞走上来,他侧身进去内院,随后宁月如就柱着拐杖出来了。
她对她爹早就心寒了,昂首鄙夷看着宁潜不说话。目光触及裴都尉时,她缓缓点头。
“看吧,令爱已经做了人证,宁大人您收取了夏国奸细的定金,倒卖我大渊的乐器啊?真有你的!”
宁潜呲牙瞧着白泓,好小子,敢串通都尉来捣我买卖。但他看看所有人就说了软话:“他们可不是奸细,奸细不是长这样文雅的。你们要是缺钱就给我说,但不要挡了我的财路。”
“你的财路是顺了我家琴行的器物,你敢擅自抬价成就天价的瑶琴,身为乐人这就是天理难容的事儿!”白泓身后,宗宝白二都在,这都是他的族人,按照行情,宁潜给了宗宝那二百两是修琴的行情。
这院子不大,里面那些夏国乐人都走出来满目愤恨,他们这时候才知道这胖呼呼的小子做的琴,就是他们花了十万两银子的瑶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