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九节 郑国泰的懦弱

宋年是打老了仗的人,自然能够分辨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对手这种发亮的具有杀伤力的器械,虽然具体的名称不大清楚,但是想来也是某一种火器。看着浪潮般退回来的兵丁,眼睛一鼓,这个时候他知道可不是慈眉善眼讲温情的时候,如果不用重典,估摸着崩溃就在当下,自己也必然被敌人的追击,落个无处可逃的地步。

“擅自后退者杀~!”杀气腾腾的宋年高喊一句,接着挥动手中的钢刀,对准一名似乎只有十来岁还很年轻的士卒,兜头劈砍了下去,顿时血光四溅,死于非命;而他所布置的督战队,则是更加凶悍,双手握刀,直接劈砍,同时最少砍死了不下三四十名返身而逃的士卒。

在鲜血和杀戮面前,人最终必然屈服于刀枪。在宋年的严刑酷法面前,所有逃窜的士兵,都停下了脚步,按照原有的轨迹又重新反涌而回,不停地有人喊着:“反正活不了了,弟兄们冲啊,杀光他们有赏银,总是不能白白死了。”很明显这是有宋年早已经安排好的托儿在人群之中可以的鼓动,一众人等在此刻尽显羊群效应,昏头昏脑的跟着某些人往前冲去。

龙致远此时已经带着整个铁卫营从县衙之中冲了出来,摆下阵型,看着在强逼之下,面露绝望颜色,狂冲而来的士卒,不由得微微一笑,说道:“无知者无畏,呵呵,也好,就让他们看看咱们的厉害,大牛你我要宋年的脑袋,给我上~!”

大牛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这个好战分子,闻着鲜血的味道就如同打了兴奋剂一样,身上穿着全身的重铠板甲如同天神一般,直接冲了上去。刚一接敌,手中大斧头一横摆,毫不顾忌两边冲过来的敌人,嘿一声,一片横扫,斧风掠起,顿时倒下一片,接着对手的武器噼里啪啦的敲打在他的身上,却被这家伙的板甲尽数挡开,连皮毛都没有伤到。

跟着上来的铁卫们,按照班为单位,四个五个人一群,手上前排盾士挡住敌人的冲击,后排军士,则是用长枪不断刺杀,而最后一排的战士,却用火枪、弩箭点杀敌人之中的军官们,从上到下,从远到近显得那么的从容,那么的有秩序,杀戮在缓慢之中不断推进。

尸体倒在地上,被人踩在脚底,不时发出怪异的声响,生命在这一刻不过是烂肉般的存在,不管你过去是什么身份,在现在,在此刻,只不过是生死线上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死去,活着,一切都要靠手中的武器,身上的盔甲,还有那不屈的战斗意志说话,长街已经化身为血的世界,哪怕是黑暗的夜色都无法掩盖这种血的滋味,一切都显得如此残酷和血腥。

郑国泰自以为自己曾经见识过战斗,当初在京城的长街也有过血腥的争斗,当时的主角有一方不同,但是另外一方却是相同的,可是展现出来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是让人震撼的。在京城的那场突发的与海匪之间的斗争,不过是一场大家都没有什么准备的遭遇战;

京城的战斗从开始到结束,其实都是混乱的,是无序的,是没有任何力量展现的,龙致远的战术防守,利用正面接敌不过十人左右,和地利上的优势,将海匪牢牢挡在外面,而海匪的无组织,无纪律的松散进攻,更多的像是一种青皮无赖之间的挑衅和打斗,说到底无组织同有组织之间的对战,看不到一种秩序带来的力量,惨烈的限度也非常低。

而现在,杀戮就在眼前,真刀真枪的对决,以命换命的果断,刀砍斧劈的惨烈,血流成河的场景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了这位国舅爷的面前,让开始还有兴趣躲在后面偷偷射几箭玩乐的心,沉重的发痛,沉重的想要呕吐,颤抖,害怕,在此时此地,郑国泰突然感觉自己应该没有自己以前想象的那么勇敢和无畏。

当浓厚的让人想作呕的血腥味道,随着夏风钻入鼻腔的瞬间,郑国泰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恐慌,蹲了下来。他不敢看,不想看,不愿看修罗地狱般的场景,仿佛只要是黑暗之中就能够躲避残酷的现实,逃避眼前生命是如此脆弱的悲哀。

是软弱么?也许是吧,在他的基因之中从根子上就缺乏这种好勇斗狠的成分,哪怕个人出海冒险,经历过生死劫难,但也只不过是个人叛逆和青春的释放罢了,是一位纨袴膏粱在洋葱白雪的生活之间,所表露出来对于生活的放纵和快意,而不是现在,单纯的让人恐惧,只有赤裸裸生与死的厮杀,没有其他,丝毫没有~!

当郑国泰揣摩自己心态的同时,眼角光芒扫到守护着他的两名青年军铁卫面上带着的不屑和轻视,对于没有参与到厮杀之中的遗憾和直面杀戮的兴奋,心中没来由的产生了一阵难堪和羞愧,甚至是一种自我的否定。是啊,都是人,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他们敢做,可是自己为什么都不敢做呢?迷茫、痛苦、自责,是此时郑国泰心中唯一的心情,而更多在眼前回放的是,蹲下闭眼的刹那,自己大兄龙致远不高,但是显得格外伟岸挺拔、英雄无畏的身影。

龙致远没有下去参加战斗,经历了同女真人的对战,同蒙古人草原劲旅的洗礼,现在的这种战斗,嗯,不,不能称之为战斗,只能称之为低烈度的打斗,根本算不得什么,如果铁卫营的小伙子们,连这点场面都对付不了,需要他这个魁首出场的话,那么整个青年城的战略恐怕就要重新考量,还是乖乖的缩在青年城保全自己的好,别提什么朝鲜蒙古攻略了。

作为一名统帅,在观察战场的时候,同样眼睛也要盯着内部,正是因为放松,所以他并没有将全部的心思放在战场之上,更对的是在观察,观察自己人的心态,比观察敌人更为重要,从其中能看出很多平时发现不了的东西。

他很快就发现了蹲在一旁抱着头,捂着眼睛,如同一只鸵鸟一样将头埋藏起来,似乎如此就能忘记这场血腥的郑国泰,心中微微一笑,默默的叹了口气,人就是如此,在面对未知事物的时候,总是喜欢轻视可能面对的各种困难,似乎用嘴说说就天下无敌了,但实际走在路上,面对真实的黑暗,恐怕就没有那么轻松。

从心理上说,龙致远并没有对郑国泰就采取一种蔑视,或是看不起的态度。因为他知道,人的胆气、命运、性格都是由生长环境决定的,自己在今天能够坦然面对死亡,面对血腥和杀戮,都不过是环境造就了自己罢了,当然也算不得什么好事情,只是被自己的母亲推上了这么一条道路,沿着某种看不到的轨迹,按照命运的固定逻辑往前行走着,也许下一步就是死亡,也许下一步自己要面对的是如同郑国泰一样的抉择,迷茫、懦弱、害怕。

是啊,郑国泰可以蹲下,因为有自己这个大兄在,他可以畏惧、懦弱,甚至是闭住眼睛不去看眼前的世界,选择暂时性的逃避,可是自己呢?自己这个背负着那么多人命运和抉择,以及希望的男人,能够闭着眼睛,选择不去看前方的路么?不,他不能,只有站着,如同一颗能够顶天立地的山峰一样耸立着,直面风雨打击和洗礼,才能在这片天地之中呼吸到自由的空气,才能够成为这片沃土之中让人不敢忽视和必须攀越的存在。

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东西是他必须同郑国泰去说的,也许是说给自己听,也许是说给他的这位盟弟听,也许没有也许~!大步流星的来到郑国泰的面前,也不顾及尘土,一屁股坐在自己这位结拜弟弟身旁,带着几分幽幽之色,同他言到:“看到了吧,这就是你这个结拜大哥的真实生活,杀戮,活着,死亡,生存,这些是我在每一个呼吸之间所需要面对的现实,也是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日后面对的残酷,有形的,无形的,将会接踵而来,阿泰你必须准备好去面对这一切,这不是闭上眼睛,遮住耳朵就能够视而不见的,这就是你的命运,也是你在追求利益和剥夺别人利益的同时所换取的生活方式。”

“大兄~!我,我不知道,我很乱,我以为,”说到这里,郑国泰说不下去了,他的眼睛没有看向龙致远,而是望着黑黝黝的地面,仿若在探寻着什么,又仿若在迷失着什么。

“不是你以为,而是命运认为~!可能你的父亲和姐姐没有同你说过一些东西,但是我作为大兄多句嘴。你郑国泰没有选择,因为你是二皇子朱常洵舅舅,你是郑娘娘的弟弟,你是皇帝陛下的小舅子,这个身份就已经让你无从选择和逃避;

要么在战斗之中活下来,要么就如同外面的那些死去的士卒一样被活生生的杀戮摧毁,永远堕入无边的黑暗之中,所以你不需要以为,你只要勇敢的站起来面对就好了,嗯,当然,你也不得不面对这种生活,直到所有让你害怕的,恐惧的敌人倒下位置,直到你能够强过所有想要剥夺你利益的存在为止。”带着一丝冰冷,龙致远剑眉紧锁,看着杀戮的战场,淡淡的平铺直叙的说道。

“你那么的勇敢,我学不来~!我怕,真的害怕,我也知道,自己必须坚强,尤其是作为郑家唯一的男丁,同时我知道,爹爹、姐姐放我出来,让我历练,不是因为不疼爱我,而是因为必须这么做,我在努力,可是,今天,今天我真的害怕了,他们死了,我日后是不是也会如此?”郑国泰小泣起来,那副样子让人看了又可爱,又可气,如同孩童一般。

轻轻搂着郑国泰的肩膀,龙致远这一刻,抛弃了一切的斗争、阴谋、完全用一位大兄的心情说道:“恐惧任何人都有,你有,我有,他也有~!这是人之常情,但是我们必须要做的是忘记恐惧,控制恐惧,甚至是战胜恐惧,不能让恐惧控制了我们的心灵,勇敢的挑战恐惧才是我们需要做的,也必须去做的;

你这样想,今天面对恐惧,战胜恐惧,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是为了更好的将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保护起来,如此,你的未来将会充满希望,你的明天绝对无所畏惧~!”

听着龙致远坚定的话语,郑国泰心中也慢慢的坚强了起来,虽然还是不敢看向血腥的战场,但是整个人放松了许多,不管以后命运会如何选择他同龙致远的路,在眼前的此刻,他对龙致远是极度的崇敬和感佩的,尤其是在这么一个崇拜英雄的年纪里,龙致远的化身如同一座山一样,将会永远镶嵌在他的心头。

拍了拍郑国泰的臂膀,龙致远现在的心情也有些难受,毕竟如此对郑国泰讲述这么一番话语,有心里话,有感慨,但更多的还是心计的谋算,因为他需要郑国泰的强硬,需要他能够坚强的站起来去面对豺狼虎豹的厮杀,因为他需要郑国泰这个政治上的利益盟友作为牵连京城之中的主线,作为一种有利的因素,存在在自己的身边,进而保障在短时间内对外扩张的顺利进行,为自己尽可能的做好准备和争取时间。

欺骗?的确是一种欺骗,自己是可以有一千种,一万种的解释,为了青年城,为了身上的责任,为了使命,为了活着等等,但是这一切还是无法掩饰欺骗的本质,无法掩饰自己对郑国泰的一丝愧疚,这丝愧疚也许是鳄鱼的眼泪,但在此时却是真实的。

正想着,呜呜的号声传了过来,回到了现实中来的龙致远,一颗柔软了片刻的心重新强硬了起来,他站起来向着发出号角声的地方望去,大牛率领的铁卫现在已经将敌人的第二次反扑打垮,正在全力的顺着溃兵向宋年的方向杀去,而号角就是冲锋决胜的信号。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一切都在龙致远的谋算之中。说到底,原本这群进攻者的士气就是靠着杀戮维持起来的,也许能够在恐惧和绝望之中挣扎一会儿,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铁卫营高效率的杀戮之下,这种绝望将会成倍扩大,最后当对正面敌人死亡恐惧超过身后督战队的恐惧值的时候,崩溃是必然的结果。

宋年见到如此场面,不由得手脚冰凉,全身僵硬,这就败了?输得如此凄惨?对面的敌人还真的如此强大?多年战争经验让宋年明白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兵败如山倒的境地,唉,心中幽幽的叹了口气,还是撤退吧,反正后路还有保障,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更重要的是,自己身上还有重任在身,不能轻言生死。

可是,到了现在是你想退就能退的么?就在宋年起了撤退心思的时候,乱军已经冲到了面前,督战队的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就如同破堤的洪水一冲而逝,在活着的欲望驱使之下,乱军已经毫无顾忌的用刀对准宋年所布置的督战队,一时之间互相对砍,斩骨切肉之声不断。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在面对敌人的残酷的时候不会充满怨气,而是只有害怕,但是面对自己人挡住了逃生去路的当下,却是毫不犹豫的挥刀相向,而且能够爆发出在同敌人战斗的时候所没有的勇气同意志。

乱军就是如此,面对龙致远的铁卫营,一众军人没有坚持多久就败退了下来,虽然其中有铁卫技战术太过熟练,杀戮效率太高的缘故,但是更多的是他们的意志消沉,但是反过来再次面对督战队的时候,这帮乱军发挥了一百二十分的勇气,一个照面就突破了宋年所布置的督战防线。

在这个时候,有那聪明的军官看到正准备转身逃窜的宋年,心中的怨气和对未来的某种判断,立刻高声喊叫起来:“弟兄们,要想赎罪,要想全家不被株连,就不能让罪魁祸首宋年逃了,要不然大家伙儿都是造反的罪名要诛九族的,抓住这个反贼,将功赎罪啊~!上啊~!”

声音落下,有人带头,自然有人跟着行动,一众逃兵不再盲目的逃窜了,呼啦啦往宋年的方向冲去。要说宋年也算是坚韧老道,在这个时候,他立刻明白自己绝对逃不出去的,最好的打算必须先守住阵型,保全自己再说,于是命令下去,身边的亲兵立刻排出了阵型,同对面冲过来的兵卒砍杀在了一起。

这意外来的混乱,让在后面往前追逐的大牛以及一干铁卫营的士卒们都有些傻眼,刚才还在同自己厮杀搏斗的敌人,现在居然成了自己这边的帮手,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龙致远走了过来,说道:“还愣着干什么,从两边包抄过去,截断他们的退路,不要让人跑了,将局面控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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