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的春天,我被分配到了一座雪山之中,这里常年被飘雪埋没,雪很干净,颗颗分明的样子宛如人的细胞,松树的枝枝蔓蔓如同人的血管,空气中连雾气都被冻下,成为一层白色的血液。
我的感知非常敏锐,有一天,我巡逻回来时发现同房的小六的探险装备没有带却没有在床上,我只是向外望了一眼,身体不听使唤的冲出去,想将被狼拖走的小六给救了回来,后来回城里,城里人都不相信我的话,我笑了笑没有说话,这里的狼根本不缺食物,山上的雪兔和山羊就够这群畜生霍霍很长时间,它们想要的是血。
人的血和其它动物不同,人的血是甜香的,狼没吃过甜的东西,它们只能吃充满羊膻味的山羊和被汗哄得齁咸的雪兔,它们只是想要我俩冲个甜头。
小六信基督教,他一直说什么乌列尔什么犹大耶稣的,我不信,他祷告的时候我就去外面吹吹冷风,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呼出口气可以拉的很长,像是在玻璃瓶里的水蒸气,不一会就成了霜。
在这之前我一直不信人可以和狼做朋友,狼!一种低端下贱的动物,黑色的毛发下面是一个接一个的脓包,牙缝里都是各种蛆虫,呼出一口气可以把一头马熊熏得睁不开眼。会无耻的从猎物的肛门掏出一串的肠子还沾沾自喜的生物,全然不知活的光不光彩。
可那次我相信了,狼群包围了我和小六,空气中都是各种臭味,和到处飘的狼毛。我说去球吧,这横竖都是死还不如自己抹脖子,要不然狼啃完你的两条腿走了,你自己还能活着冻上几个小时,这狼都不用腌肉,雪山都能保鲜。小六说那不成啊,国家交给我们的任务还没收哪,这哪能随便死,死前也得把报告整理好啊。
狼王走了过来,雪白色的毛发让它成为天然的暗杀手,毛发干净整洁,和地上的雪差不多的色儿。我死到临头了就什么都不怕:诶,六子,你看来了个当官的。六子也完全不怕:嘿,都不用它干活,它又不用着急。我说那不成,我走到狼面前。
狼不是那种两米的大狼,而是一米二就成年的小个子狼,狼不会管你年龄到没到,等你吃肉了就代表你能打猎了,哪怕在旁边看,你也得在现场,我死到临头胆子大了起来:诶,狼混头子,你打算吃哪块,来,这块,胸骨,脆骨多。
我还想摸摸它的头,可惜它跳的很快,然后咬住我的手,我说完犊子了,看这招要把我的手咬碎,然后流血流死了。这招在古代叫烤鸭掌,就是把鸭子扔到被火烧着的铁板上,然后鸭子在铁板上扑腾着脚,等脚熟了就切了排盘子里,鸭子就留着当下一道下酒菜吧。
看来人喜欢吃‘走鸡’,就是喜欢乱扑腾的鸡,那种鸡瘦肉多,吃一口还不会塞牙缝,而且体脂低就可以放油炸,看小孩挺喜欢那种,金黄色的脆皮里面雪白色的鸡肉,小孩子笑着啃着鸡肉,带出来一抹血丝。我和六子都是喜欢折腾的人,为了响应国家号召我来到了这座山测量各种山体数据,可现在来了才一个多月,就要死无全尸了。
我和六子原来还说各自是‘走人’,现在看来,真的要走人了。
可狼王只是高傲的抬起头就放开了,我的棉衣上面沾着温热的口水,六子说:这狼适合做人呐,知道让个下属个甜头,等下次压榨时好留个面。我让他闭嘴,死前让我安静会,我现在也很迷茫,这都围了十几分钟了,菜都齐了,怎么还不吃啊?
狼可是下了嘴就不会松口的人呐,咬一口就是包子大小的口子,上一次我看到一只狼都被牦牛给踩得头身分离了,头还挂着牦牛的屁股蛋上,埋伏着的狼跟个老色鬼看到美女差不多,非得尝尝味道才行。
我说:“狼啊,狼啊,给个痛快话,你吃不吃吧。”可惜狼不会说话,它舔着舌头喷着热气,突然,它们集体趴在地面上,我一时间蒙了,好在六子经常和来收信的牧民聊天,他说:“这是狼在求我们办事。”我当时眼睛都发绿了,这时候腿才想起来哆嗦,要知道,这可是能活命啊。
狼就和牧羊犬一样赶着我们,六子是给畜生看病的,现在叫什么,兽医,现在畜生可比人娇贵,一只狗不吃狗粮吃其它的都会被说道半天,天天吃狗粮又会说饮食不均衡。他原来救过牧民的羊羔,给它打了两针什么液就好了,六子回头后就看到一双眼睛看着他,再一转眼就消失了。
得,早就听说野生的狼邪门,现在是撞上了,现在的我就剩下一把刀子,六子现在脸都吓绿了,没穿棉衣一身汗,等回去他可惨了,估计先是一手的冻疮,然后开始冻裂,最后冻烂了两只手,还不能戴手套,天天带戴着手套子要戴到夏天,因为新长的肉会和手套的棉丝连在一起,我们上一任在雪山上住的就是这样走的,手是一个个就和棉丝一样细的口子,却深到肉里面!
狼把我们带到窝里,狼窝就是在一个山洞里,里面有着牛毛和羊毛,问着就像是臭豆腐配大蒜,熏得人闻一口就难受,好在这是雪山,味淡,适应一会可算能睁开眼了。
一睁眼,嚯!几只狼崽就在我脚下趴着,毛色雪白发亮,有几只在地上爬,有几只僵在地上不动,跟死了差不多。六子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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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跟狼打个招呼,我说跟狼打个屁的招呼,它听的懂吗它,搞快的,救人,不,救狼要紧。我这人没什么毛病,不吸烟不喝酒,但就看不得什么东西死在我面前,哪怕是杀鸡我都得躲的远远的。
六子上前一步,狼群就上前一步,我错怪六子了,人一害怕就会口不择言,我喊道:“别过来啊,这是死是活就看这波造化了。”狼听不懂,但是它有灵性,什么是灵性,灵性就是聪明,它们看到我举着双手就知道我投降了,所以就没再上前。
它们呲着牙对着我嚎叫,我说:“叫啥叫,天天就知道瞎叫唤。”半夜天天听到狼群远远传来的嚎叫,叫声凄凉婉转,声音直指苍天之上,我不耐烦的翻身接着睡觉,反正我知道这狼不敢来,结果我现在和它们大眼瞪小眼,它们哪是不敢来,这群狼二十多个在雪地里,一个加强排都不一定能干得过!
六子摸了摸小狼,小狼现在已经低温了,这玩意差不多要38.5才算正常体温,可六子只给狗看过病。我一摸,我这种没学过兽医的人也知道它快死了,这摸着差不多才二十度,我烤个地瓜在外面放三分钟都比这暖和。
我说:“这咋办?”
六子:“不咋办,只能死狼当做活狼医。”他走到狼群面前,狼群很自然的让个路,六子指指山洞外面:“去,把我放在营地门后面的红包拿来。”我说离过年还有十几天呐哪来的红包,六子哭笑不得:“红颜色的包!”
我试探着走出去,狼死死的盯着我,眼神里有着滔天的怒火般在雪山上燃烧,它们傲立于雪山之上,吃着雪长大,所以它们注定被环境容纳,不像我和六子,出来上个厕所都得哆嗦几下。
还好,我有惊无险的走出来了,它们派出一只狼跟着我,我在它们眼里没看到一丝的恩赐,反而有着很多的不耐烦,觉得太麻烦而感到厌烦。我说:“我帮你们你们硬气什么,好心当成驴肝肺。”谁知道这狼听见‘驴肝’耳朵蹭的就竖了起来,这狗东西!
我一路小跑回营地,这狼在雪山上不需要长时间的跋涉,它们只需要毙命的机会,所以这狼耸拉着耳朵吐着舌头,我觉得它真丢狼的脸。
我拿着红色的包,还拿了我和六子平常不舍得的肉罐头,我心里想:真被这狗日的狼给挟持了,这玩意爷爷我都舍不得吃。也不是不想吃,这东西也确实比羊膻味很浓的羊杂汤好吃,但这毕竟是雪山,里面的肉酱拿出来是一坨肉,被火一烤冒油还冒泡,看着真的让人食欲不振。
我还是和原来一样上山,狼在我旁边蹲下,它就在营地里呆着,实在是跑不动了。我说:“你就不聪明,我现在下山找人把狼窝端了,看你怎么和你死去的兄弟交代!”狼看我一眼,它听不懂,就只能看着我不争气的眼神和无能狂怒。
我小步疾走,雪山上千万不能跑,六子刚来的时候我去接他,他说:“王哥,那片的树怎么都那么低啊。”我扔块石头过去,一眨眼就多出个黑漆漆的洞,人要是陷进去就只剩个头,旁边的雪会把你牢牢固定在原地,这比雪崩好一点,最起码你冻死之前还能看看云思考下人生,雪崩你被埋就白茫茫的一片,甚至雪崩本身就能把你冲晕,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撞死的还是冻死的。
我看了看远处的山头,阴指道南山,往日魂不再。这里的人流行天葬,就是让鹰把尸体捡走,下面的小孩每死一个就堆个雪人,久而久之,一座不高的山上几乎都是雪人。这雪人还不一样,我在城里看娃娃堆雪人都是拿跟胡萝卜当鼻子,这里民风淳朴,小孩拿羊鞭当雪人的鼻子。
我好不容易走到了山洞里,刚过去就趴在地上,六子笑话我像条狗一样,我反过来回嘴说狼累了也这样。六子说也没差,反正是亲戚。
这狗,不对,这狼的低温不外乎三点,一是天生体虚冰寒,二是身体发虚,没吃饱饭,三是出生就得了犬瘟,脑炎这类的疾病,这病啊,在这雪山上,大黑天看了都摇头说没法治。
六子家庭殷实,他家可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他见多识广,从小没啥出息,学了个兽医。他爹倒没啥,他娘非要让他出国留学,这下好了,外边乱成一锅粥,估计六子和我要躲在这里,躲上个十年八年喽。现在他包里的药啊,都是美国进口的药物,也就下面牧民里最壮的那头牛用过,剩下的畜生到死都没有看到那针呐。
六子说:“你扶着点,抱紧点,咱们救完就抓紧回家了。”狼群都看着我们,小狼跟死了差不远了,身体跟个泥鳅一样来回打摆,小嘴一张一合,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旁边的应该是它的妈妈,急的是上窜下跳,头装在山洞顶上,撞的鲜血淋漓。我看不得这个场面,对它吼着:“少他妈急,老子就不急吗?”
六子扒拉我说别跟狼计较,他给狼一个个打针,他搞了点羊奶,用针管给小狼喂食,别说,上午喂的食下午有几个能吃奶了,这狼一看小孩能动,对我们的态度似乎好上那么一丢丢,从备用粮食到了应急粮食。可六子苦了脸,我连忙问:“咋了,你这脸比锅底还黑。”
六子犯了难:“这给狼喂吃的他们看的出来,给狼打针这狼打死看不懂啊。”我让他别管,只管打,狼那里我有法。
六子一手托着小狼,一手拿着针管,手指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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嗦半天才缓过来打一针,这小狼闭着眼叫唤的比谁都起劲,旁边趴着的狼嗖的一下全起来,我一看不得了,这小狼的妈要和我拼命的架势,她从我旁边跑过的时候我一把抓住后腿。
我怀里抱了只狼,狼群呜呜咽咽的直叫唤,这是在护食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我觉得我活不了了,就使更大劲抱着狼,我多用一分力,狼就叫的更大声点,更大声我就更大力气,六子连忙把我扒开。他看我那么拼命,他也拼命的打针,五分钟打了四针,手里还拿着个吊瓶。
我把狼松开,挂吊瓶的就是它孩,它走到小狼旁边,左闻右闻,看到小狼还没死就没计较,在小狼旁边卧下,时不时的伸舌头舔舔小狼打吊针的屁股,它居然没有咬掉针头我是很意外的。
晚上,狼有一半出去觅食回来,叼来了一堆兔子,六子看了我一眼,我俩合计生个火堆,就在狼窝里随便捡点羊毛,又捡了点柴火,在山洞门口点了火,狼都在洞里面,还有一堆雪隔着,它们可能知道烧不到它们,就爬在洞里面睡觉的睡觉,几条小狼被我们拿到火旁边狼群也没管,竖竖耳朵敷衍的警告一下。
我去狼叼来的一群兔子里捡了个肥一点的,这狼也是这样,合伙击倒了一头牛,谁要脖子谁要屁股就看谁出的力多,雪白的狼王起身把我的兔子叼回去,用头拱出来一个最肥的,我也不客气的收下了。
六子和我围坐在火堆旁边,上面摆着一口锅,六子那个包里什么都有一样,连调料都有,甚至还有火锅底料。我们就这样聊起天来。
我说:“六子,你这包怎么什么都放。”
六子苦笑了两声:“还能咋?我家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就不让我给动物看病,她看到我看好一只,就买过来当着我的面杀了。关键是那些人给牛羊治病都是为了卖个好价钱,更别说卖狗卖猫的了。”六子丢块石头,石头被火光照射的银光一闪,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我说:“你妈真是个贼婆娘!”
六子七分醉的附和:“贼婆娘!”
我们抱着兔子羹大口的吃着,风干的蘑菇有着鲜甜的口感,兔肉因为在雪山上所以肉紧实,粉红色的肉块被火锅底料侵染成鲜红色。我河南人,实在是吃不下这么辣的东西,我吃过最辣的东西也就是胡辣汤了,还不敢多放辣椒面。
我吃两口不吃了,六子还问怎么了,我没好气的说:“还能咋,吃完明天先窜稀再辣屁股,我可没那么傻,为了一时的快感去得到好几天的折磨。”说完还拿手里的腿骨敲了敲六子的脑袋,六子一手护着头一手拿着兔腿,年轻真是好啊,六子现在还长的端端正正,还会一口的好外语,笑起来路上的小姑娘都要多看几眼他。
打吊瓶的小狼一直到半夜才打完,小狼血液流动的慢些,更何况快死了加上雪山,两瓶水打的我青筋都冒出来了。六子刚收完就躲在山洞里睡着了,小狼的妈妈们围着我和六子,拿自己的身子为我们取暖和挡风。我看着将要熄灭的火堆和外面的星星点点,安静的睡去,这一晚没有狼嚎。
第二天很不幸,四头小狼里还是有一头去世了,属于英年早逝了,本来它应该和同龄的狼相互争斗,找上最美的那个它,一起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可惜它死了,死了就什么也没了,我很难受,狼群中一匹年龄大的母狼舔着小狼的尸体,让我一辈子忘不了的画面出现了:
一头母狼呜呜咽咽的哭着,拿头一直蹭着小狼的身子,小狼和皮球一样滚来滚去,狼王长号一声,其它的狼也齐声附和,小狼被几个公狼在雪里挖个坑埋起来,它长眠在此处,这一世它睡在了这里,下一世祝它好运。
六子和我连滚带爬的下了山,毕竟我们可害怕怕死了,在下面你救人十条命有一条没救好死了,都可能被别人打一顿来泄气,可我忘了,情绪不稳定是人独有的,狼不会。
后来我们经常开门时有死掉的雪兔在门口,我们属实是解了馋,我晚上每次听到狼嚎也不会无所谓的翻身,我会细细的聆听,这每声嚎叫里都有着对亡去之魂的哀悼和鼓励,狼王叫的最大声只是因为它是死去同伴最多的那一个,所以它叫的最大声。
六子在山上第二年死了,死在急性肠胃炎,死前不让我把他葬在山下,我哭着说:“你他妈没死都要挑地方,那座堆满雪人的山头咋样。”六子虚弱地摇头:“让我和那只狼葬在一起吧,那是唯一一只我没有救活的动物。”
我看着六子和小狼的墓,说是墓其实也就是个土堆罢了,里面的人和狼只能听到却没法发出声音,其实六子救得动物满打满算不过百,人都活的岌岌可危的时代哪会关心动物过的如何。
狼群里有时候也会来一两只的狼,六子死的时候我背着他的尸体来到雪山,我不是下面的牧民,我讲究入土为安,我拿着羊皮将他一卷,我两年来唯一一个朋友,心脏和雪山一个温度,皮肤和石头一样冷硬。他和雪山融为了一体。
狼来了也不跳不叫唤,它们在沉默的低头看着山下,山雾萦绕下,朦朦胧胧的村落错落有致的排列在一起。
八月十五,我在军用水壶里装满一杯清酒,来怀念我的六子,远处的狼群也在怀念着什么,我相信那些怀念里,有六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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