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形……”
如此极具特色的名头,在此刻入耳来,却是让顾长生的表情都是微妙了三分。
一级蜕阳,蜕的是什么?是一身的皮囊,是世俗的束缚。
二级化形,化的是什么?是新生的轮廓,是宗门的根源。
顾长生此刻思绪翻飞不止,他的目光四下横扫,最后便是凝落在了手中的‘水母’之上。
“黄大哥,按您的意思说来……这东西,便是所谓十二国里的宗门子弟?”
后者直爽点头,开口就道。
“正是。”
可这话音未落,黄平原却又是微微皱眉,继而补充道。
“但……也不全是。”
黄平原说的比较微妙,此刻更是沉吟了小会儿。他似乎还有些什么东西没有交代清楚,可却又找不出合适的说法来。
此刻便只能思索一阵。
在旁的顾长生倒也是没能闲着,猜想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验证,他的脸色也在此刻变得微妙了许多。
顾长生便是看着这只水母,如今里里外外地打量了起来。
乳白色的液体从它周身四溢而出,如今仔细打量着看去,竟是能瞥见到几十处的创口……这浓稠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铁锈味,如今顺着顾长生的手掌,便是稀稀落落地往下滴去。
也是与此同时,这水母的颜色开始变得愈发透明,且萎靡。顾长生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核心’的部位,如今正在慢慢放缓收缩的速度。
似乎只要在等上一会儿……
这东西就要没命了一般。
“喔,对了。我想起来了……”
黄平原在此刻回神些许,他组织着语序,便是在眼下开口说道。
“十二国这个宗门相当特殊,因为它们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山门。这些宗门子弟说是入门,但更多的……都是一种被动接受的情况。”
被动……接受?
顾长生有些不明所以地抬起了头来,他看向了一旁的黄平原,似是有些不太明白这位最里头描述着的东西。
当事人也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描述有些古怪,当下伸手,抓了抓脑袋,这才缓缓地说道。
“简单点说吧,就是这些十二国的宗门子弟都是天然形成的一种传承,它们不需要别人去教会,只是等到时机成熟之后,便会自行进阶,蜕阳,继而变成这种千奇百怪的模样。”
“顾小兄弟,你知道一段日子之前,这里曾经发过大水的吧?”
这事顾长生自然知道,而且他还从林小莞那边知道了更为具体的情报,算是提前知晓了十里度的真相为何。
“我知道。”
“甚好,那我告诉你……此事便是这十二国未入门的传人闹腾出来的幺蛾子,你肯信吗?”
时至今日,顾长生经历了这般许多的事情,他还有什么东西是不相信的?念及至此,这小子当即点头便是说道。
“我自然是信的,黄大哥有什么东西尽管说来便是。”
后者轻哼了口气出来,此刻便是张嘴说道。
“据传言所云,这十二国的传承飘忽不定,是寻不得踪迹的。而若是碰到了合适的人选,十二股中便有大能会降下神通,直接让那传人经历蜕阳之难。”
“自此以后,生人不存,唯魂永存。而十二国传人如同厄难之体,他们即便只是移动到了某些地方,都会诱发出一些不可估量的自然灾害。”
“天雷,地震。暴雨,滑坡……如此厄难各不相同,且无迹可寻。”
直接蜕阳……
顾长生听到这里,却是呼吸都是微微一顿。
因为按照这黄平原的说法看来,这不就是意味着……在这十二国的传人之中,几乎不存在入门的概念?
得了传承便可蜕阳,这是将起点就安放在了台阶之上。
毫无疑问,这若是从宗门整体上看来,的确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毕竟这意味着只要挑选合适,最低的门人传承,那都直接是一级起步的档次了。
可是……
顾长生却也是在这会儿,品出了几分微妙的意蕴来。
仔细想想看,方才黄平原他都说了些什么东西?
被动接受……
直接蜕阳,在其之后,那十里度便是突发大水……
通过林小莞的直接证词,顾长生无疑是知晓更多情报的一方。而眼下他将这些情报合并一起,很快便是推导出了一个让人愕然的走向。
思绪至此,便是让顾长生的表情都古怪了三分。他的目光紧缩在了这水母的身上,最后开口问道。
“黄大哥,您的意思,是不是说……”
“这十二国的宗门传承并不会参考当事人的意愿?只要是条件允许了的,被看上了资质的人家。”
“便会有大能直接降下神通力,使其蜕去肉体,成为十二国的一级传人?”
黄平原听到这话,似是将他心中的郁气都给打通了一般。这汉子咧嘴出笑,便是在此刻连连点头说道。
“没错没错,正是如此!”
猜想得到证实,顾长生此刻却是全无任何的欣喜表情。他的表情反而变得复杂了些,此刻看向了手中的水母,眼中竟是透露出了一丝怜悯的模样。
十二国的传承并不会考虑到‘当事人’的感受。
这说明……
或许这只‘水母’,他根本就不想要成为一位‘修士’?
仅是因为资质合格,便会在冥冥之中被某位不可名状的大能所选定。而在经受蜕阳之后,这生人化魂,直接就脱离了肉体,继而变成了如同怪物般的样貌。
顾长生此刻思绪翻飞一阵,而在最后抬头的时候,他看向了黄平原的眼神也变得莫名三分。
“黄大哥,我……我只是问上这么一嘴。您就听一听,如若是我想错的,那也就罢了。”
“嗯?顾小兄弟说了便是。”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性,我是说可能……那就是这个十二国的传人。”
顾长生在此刻微微一顿,他说得如此委婉,当下目的却是只为了这最后一句话。
“他并不是有意造成的如此后果?”
是了。
蜕阳的是他不假,但如若黄平原的描述正确,那十里度的这场瓢泼大雨,并且后续造成的大水冲房……
这都不是他主观上的行为?
简而言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位名义上的‘十二国传人’,它可能也是一个受害者?
若是按照这个理论推导下来,那黄平原他岂不是活生生地干碎了一个无辜的人?
这般的念想只得刚刚浮上心头,顾长生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毕竟话虽如此,但情况不同。
即便是从主观上考虑,这个倒霉人并没有害人的念头,可从结果看来,他依旧是害了几千号人流离失所。
归根结底,问题是十二国的传承之难。而在其中……
他同样也是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加害者’的一方。
如此思绪只得刚刚成型片刻,顾长生便是瞧见到了身前的黄平原爽朗点头。
“是啊,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毕竟十二国的手段神鬼莫测,我大哥都瞧不太清。”
黄平原这般爽快地应了下来,如今脸上却是多了几分玩味的神采。他看向了顾长生,如今脸上笑意浮现三分,便是张嘴问道。
“顾小兄弟可是认为我滥杀无辜了?”
听闻这话,顾长生心头微微一动。他想起了方才自己的所思所想,随后又是回忆起了早些时候,自己与方丈的种种交流。
佛宗的理念在此刻融会贯通,相交相合。顾长生当下便是飞快地摇了摇头,继而说道。
“善恶虽无大小之分,立场却有阴阳两别。这位可怜人如今说不得话来,我自然不知晓它心中所想为何。”
“可从当下看来,它坏了十里度的安宁,惹得数以千计之人流离失所……固然,这里头也有着十二国大能的恶因。”
“但既已结果,这因缘轮回之间,便是将‘根’,给种到了此人身上。”
毕竟十二国之传承本身就有大问题,即便是当事人不情不愿,但从后果上来看,它们即便只是‘活着’,都会给周遭的环境带来很大的影响。
说是会移动的灾难,这都丝毫不为过了。
如此想来,顾长生顿时也明白了黄平原眼中戏谑的缘由所在——他观察事物的角度与他人不同。
若是站在了万象楼的一方看来,除去不稳定的个体,用以保证整个地区的长治久安,这显然才是最为合适的方法。
或许他心中也会对这倒霉的人有些愧疚?
但不论如何……在木已成舟的当下看来,此人之生死,便是已成定局。
念及至此,同为修士,并且身负黄铜之门的顾长生不免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他从现代而来,相对于当今时代的土着而言,心中自然会有些悲悯之心。
如此却也是正常。
毕竟古语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如此一语,说的正是人只有在物质富足的状态下,才会知礼懂义,才会荣辱有度。
反过来说,若是日日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又有谁还会关注这些东西?
吃饱了二十多年饭的顾长生自然是前者,他此刻心有叹息之意,便是在此刻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顾长生煞有其事地竖了单掌,手作一礼,便是轻声地对着这水母怪说道。
“今日施主乃根果,不得不除。”
“他日大能乃恶因,见者必究。”
毫无疑问,若是顾长生有了能力,他必然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十二国大能作恶的。可如今既是能力有限,那便只能尽力而为。
念及至此,顾长生思绪通达,便是连着眸子都微亮了些许。他阿弥陀佛了一声,却是在隐约之间……
看到了一个模湖的身影,居然从身前隐约浮现。
顾长生心头微动,此刻抬眼望去,却是瞧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面带微笑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此人正是方丈!
这老和尚着实是有些时日不见了,如今落入到了顾长生眼中,居然是让他有了几分陌生的意思。
而当事人瞧见了这老头,此刻也是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方丈……
他是怎么出来的?
而且方丈现身了,为何一旁的黄平原不见反应?要知道这可是真武堂的四级大老,若是真有异象,他不可能没有反应的……
除非别人看不到方丈?
却是还未等到顾长生自己反应过来,久违的老和尚对着他轻笑一声。他合掌做礼,此刻半抬右手,便是遥遥一指。
一种微妙的触感在此刻涌上了顾长生的心头,他的脸色微变,便是有种福至心灵般的感觉。
方丈只是看着顾长生,如今半张开嘴,便是出声说道。
“大善。”
顾长生怔了一怔,这声音在他的脑中盘旋不散,直至最后,那念头都凝固了些许。这才嘴巴半张,便是出声说道。
“天地方寸为须弥之间,善恶道德在人心之里。”
“他人判不得,定不得,说不得。我为我行,天地为鉴。施主,安心去吧……”
“这因果,便由我来负。”
也不知是这话语有了作用,还是真的大限将至。这水母在听闻如此话语之后,居然在此刻微微膨胀了三分。
顾长生感受到了非常巨雷的颤抖——透过浑浊的躯体,他看到了里头的核心正在闪闪烁烁,明灭不止。
它高高隆起,就像是垂死之人的临死呼吸那般夸张。
顾长生似是能够看到如拱桥般弯曲的嵴梁,张开的大嘴,灰白的眼睛。还有……
那充满了生之渴望的挣扎。
它不想死——顾长生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这种强烈的情感,可在下一刻……
他却看到这水母软软地塌陷了下去。
它的肉体就像是融化了的流水那般,此刻顺着顾长生的手腕直淌向下。浑浊,乳白色的液体稀稀落落地坠在了水坑里头。
却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直接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长生只得是怔怔地盯着手中那残存下来的粉红色‘核心’,在此刻微微出神。
方丈为什么会出现?
方才自己说的又是些什么东西?
背负因果……这因果又是从何而来?
种种困惑萦绕于心,还不得细究,在旁的黄平原便是浪笑出声,伸手拍了拍顾长生的肩膀。
“哈哈哈,顾小兄弟好心气啊!好,好,好!佛宗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