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的招待规格,也是逐年调整的。
毕竟国家大了,内外各方势力的诉求不同,所使用的规格就得有自己的定数。
一来是降低消耗,二来是规范管理。
时下,天下之号,仍然是商。
既然是商,那么子颂的招待等级就是最高的。
之前子旬居住的是通县外围的三进跨院。
居于西边,毗邻水田河道,附近还有一座军营作为贴身保护。
子颂下车,稍微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就发现了千步开外的不少哨站对着院子。
一旦他们这边有点风吹草动,只怕会立刻被发现。
“这里,居然有这么多竹子。”
忽的,子颂看到了一座竹林,有点惊讶。
别说是他,跟着一起来苏震也是惊讶。
他们原本以为燕国的竹子,多长于山间,但没想到河滩附近,就有竹林。
“这些竹子,都是国中私产。每年都会收割和贩售。”陪席的一个少年,伸手抓住一片竹叶,把玩着:“就是冬日一到,除了少数几根主脉之外,剩下的全部都砍伐,交给篾匠做成各种器具,还要定期来施加一些肥料。”
北方种竹子,最无奈的就是冬天。
虽然现在北平天气比较暖和,湿度也还可以,但对于竹子来说,一到冬天,它们的竹竿就得劈下大部份。
一来烧制成竹炭,用来给贵族们购置使用。
二来保存更多的未来生长可能。
基本上只要好好的经营,眼前这一丛竹林的经济价值,就能抵消眼前这座使馆一年的花销了。
“嗯。确实不错。”子颂倒是很喜欢竹子,或者说竹竿。
他随手拔了一枝,对着前头空气挥舞几下,仿佛手中拿着的是把短戈。
“竹子虽好,但还是没有南方长得茂密。我去鸣条的时候,那边的竹林盘踞沃野,十几里之内,只能看到竹子。熊罴蛇鼠纵横其间,当真雄奇,你们这儿的竹林,小家气多矣。”
这话,有点阴阳怪气了。
子颂其实不觉得居于三进大院有多好,因为四周除了这片林子之外,剩下的不是农田就是草地,一点遮挡都没有。
换句话说,子颂不满被监视的感觉。
陪席的少年闻言,轻笑道:“北伯有言,地分南北,则因境遇不同而山泽草分化不同。人于域内求生,必然会选择最趁手的一切,来加强自己的发展。
所以,各个氏族所行的一切风俗,向上追叙,皆来自继承与开拓。
燕国自昌平有辛氏发展而来,早几年居于山边,难得寻得一片平原作为生存基地。
而三进大院所在之地,便是整个通县四周水草最为丰美之所,是我们难得所求的土地。
如此之地,说置于王子使用,便用了。
若是觉得大院小了,自然如此。
毕竟燕国孱弱,不比大邑商,腹中空空,无甚家资,用于屋舍的营缮。
更多的资费,还是用在了填饱肚子上。”
子颂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笑呵呵的说:“看得出来,你们这些燕国的第二代,很成熟。什么姓氏,叫甚名字?”
少年听出了他话里的不满,不仅不出言讽刺,反而将自己演得孱弱。
燕国真的是一点钱都花不起了?
只能说,好钢用在刀刃上,至于不满,当做没听到就是,实在不行就满足他的上国风貌就是。
少年闻言,笑道:“姓隆氏,名蔚,字青岗。按我燕国礼法,姓为宗谱载录,婚姻时使用。
上位与长辈称氏名,您可以为唤我隆蔚。
平辈交往,互称字,当然急眼了,也可以氏名、姓名直接称呼。
比如,您隔壁的几位亲卫,就得称呼在下为隆青岗。”
“隆?蔚?青岗?都是些什么意思?”子颂有点惊讶燕国的姓氏名字,居然有各自的区分。
“隆曰盛大,蔚曰草木茂盛,青岗便是青色的山岗。在下的封地,在燕山地界,兴隆县南,隆边山原。
山中草木茂盛,故而被北伯赐名为蔚,表字青岗。
很普通的名字。”
隆蔚笑吟吟的回答,虽然说自己的名字很普通,但话里话外,都是被钦赐的喜悦。
只是这么一番交谈,子颂就能发现,这些姓子弟,都对辛屈表达了强烈的感激与崇拜。
“隆蔚是吧。好。吾记下了。”子颂应下,便寻了个回去喝茶的借口,往屋内走。
讲真的,三进大院内部的陈设是很不错的。
尤其是瓷器。
一排摆出来,用矿物研磨染色上釉烧制出来的工艺品,有雪白细腻的,有青质华光的,更有五彩缤纷的。
除了陈设,还有画作。
“这幅,乃是北伯亲笔所画的《承德热河图》,承德位于燕山北,镇中将军府驻地。
也是北伯行宫选址地。
当然,这幅画,已经没用了,那边已经破土对境内的河道进行疏浚跟修改,未来是要作为行宫园林使用的。
留于宫内也没用,就索性挂在了这里。”
隆蔚介绍一副山水画,展幅达到了三米,基本上将眼前的墙壁占得满满当当。
但若是看过去,真的让子颂惊到了。
仿佛在看实景一样。
辛屈苦练了多年的技艺,为的就是拿到史上第一山水画师的名头,眼前这一幅《承德热河图》,怎么也得传世,所以自然不会画得太差劲。
但这种江山描绘的手法,确实惊呆了现场观看的人。
他们都感觉得到另一种美。
跟喜欢玩青铜和玉石的商族比起来,这种画,似乎更有一种别样的文化。
讲真的,使馆从来不是单纯的居住地,必要的时候,还是文化渗透的地方。
“不知道,市面上,可有类似的画作买卖?”有人问。
子颂也侧耳过来倾听。
隆蔚笑道:“有的,不过并非名家。而且,每一张画所用的颜料、纸张、装裱,都不便宜。
就光是咱们眼前这一幅,北伯曾言道,为了他一时兴起,就花费购买三千奴隶的花销,实在太浪费了。
自此之后,北伯就不再画大幅。所以市面上的多以尺画居多。
尺画则喜花鸟虫鱼点缀……就是类似这一幅,遵化县令富土所做,《青石卧虎图》。”
子颂顺着他介绍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了青石上,一头老虎懒洋洋的趴着,一只眼睁开,另一只眼闭着。
嘴唇微微上挑,似乎对来者打搅了它睡觉不满意。
“这……”
“燕国的图画,居然如此真实。”
“才看了一眼,我还以为老虎对我龇牙了。”
讨论不断。
隆蔚笑着看他们。
燕国的文化进步,也就这两年的事儿。
而且绝对算上行下效。
北伯喜欢玉石,雕刻技术就突飞猛进,栩栩如生者无算,在各地市场都是绝对的碾压。
但还不够。
想要抵抗大邑商文化的侵蚀,最好的办法就是迭代和反哺。
辛屈想了半天,除了写礼仪规范之外,最直观的东西,就是图画。
大幅太花钱,那就用尺幅花鸟画来碾压。
活了大半辈子的奄商贵族们,在武力能压服四方,吃喝不愁,女人不缺的情况下,他们缺什么?
刺激?不不不!是精神追求!
不管是江山图,还是花鸟画,甚至诗歌,都是燕国下一个阶段的文化攻势。
辛屈,有中土万余年来的艺术积累,就算没见过猪跑,还没见过猪肉吗?
“这上边,似乎有字。”子颂指了指卧虎图的边上,有两排四句。
“雨馀山石洗孱颜,卧虎蹲羊各自闲。杖屡贪穿秋色好,不知衣惹藓痕斑。”隆蔚念出来说,“这首《登山画卧虎》,是北伯所题,说是尺幅画,装裱之后,除了给人看,还能在裱纸的后方,用来加诗词,也可以由原作者直接在留白的地方填词。
富县令觉得自己不会写,就请北伯亲笔。
北伯便亲自写了一首,寥寥四句,完美再现当时的画图的景色,只是一看,就令人神往。
另外上下写的那四首,都是燕国太学内的大巫所写,各有千秋吧。
我觉得不错,以画会友,以诗款词,传唱别有一番风味。”
子颂惊讶,艺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