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哀家亲自抚养。”
说完,皇太后紧紧地将长生抱在怀里,将一个温热的小暖炉塞进了裹着长生小小身子的绣花棉被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宫里,往勤政殿走去。
李赫默声看着这一切,淡淡一笑,似乎早就预料到。
“王爷,这,这小公主由皇太后亲自抚养,是否有些不太合理啊?”
站在门口的公公三宝擦了擦额头汗。
今日他瞧见了皇太后对皇后娘娘是劈头盖脸一阵骂,还好他平日里一向嘴巴严口碑好,不然被拉出去灭口是免不了的。
在后宫,若是地位低的妃嫔生了子女,都是要放在皇后身边养的。
可是皇太后就这么把这个九公主带走了,这是明摆着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只怕后宫的风向又要变了。
“无妨,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是皇嫂的失职。”李赫淡淡地说道。
三宝点了点头,燕国堂堂的九公主竟然被人暗算,万幸没事,皇太后和皇帝并没有治皇后的罪,皇后若是聪明,就不该去争着抚养九公主。
“母后毕竟年纪大了,你从内务府派几个得力的去慈安宫伺候。”李赫顿了顿,又继续吩咐:“还有,你亲自挑选,挑几个机灵的,别笨手笨脚地惹母后生气。”
“是,王爷放心,奴才这就去安排。”三宝弯腰行礼,神色严肃。
长乐殿外——
皇太后的仪仗队一直延伸到很长。
皇太后想了想,吩咐身边的公公,“对了,这里长乐点的一应物件不要动,也不要让其他妃嫔住进来,让人每天打扫。白婕妤只是外出养病,吃完会回来的。”
“等到长生十七岁之后,总是要来她娘亲这里看看的。”
“还有……”
话音刚落,皇太后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没了娘,要好好宠着才是。
……
昭阳宫内,皇后刚听到传来的消息,如坐针毡。
“今日本是王上的寿辰,究竟是谁干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真是缺德,这不是冤枉人吗?”皇后心里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撕咬她的心,她的额头渗出冷汗,后宫在她的掌管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太后和陛下会怎么处罚她?
“娘娘不必忧心,万幸九公主没出事。”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翠云在一旁宽慰,递上了一口热茶。
“奴婢听说,二人已经被押到慎刑司了。”翠云俯身在皇后耳边,轻声说道。
“要是出了事,本宫可就完犊子了!”皇后坐下又站了起来,两只手紧紧地攥着。
“别让我发现是哪个王八羔子,蠢出升天的孬种用的下作手段!”
“我呸!”皇后说完还啐了一口在地上。
翠云吞了吞口水,听着皇后娘娘数落一切,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娘娘别急,先喝口热茶顺顺气。”
宫里头的所有人都知道,这皇后来自西州,因为自小在沙漠草原长大,因此性子既直爽也急脾气爆,一言不合就开骂。
在李烨还是王爷之时,她救过他的性命,后来便成了王妃、太子妃,皇后。
“快,摆驾去天牢!”皇后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随后一拍桌子,准备去审问那两个给她添堵的狗奴才。
“快点给本宫准备手炉,快快!麻溜的,别磨磨唧唧的,动作利索点儿!”
大皇子李郴见到母亲如此焦急,心中也很是担心,“母后,儿臣陪您去。”
“哎呦,你可消停会儿吧,别搁这儿瞎忙活了!”皇后皱着眉头,不满地看着自己的亲儿子。
“若不是你一天天不务正业,读书也不用功……你父王至于让我天天陪着你看书吗?!母后也不至于没有精力去管这后宫!”
皇后一边穿上狐狸大氅,一边骂骂咧咧地快步往天牢走。
翠云小碎步跟在皇后身边,系着皇后脖颈和腰间的带子,将放着香炭的暖手雕花手炉放在皇后手中。
李郴今年十七岁,不爱学习政务不喜练习武功,唯独喜欢蹲在没人的地方看话本儿。
李烨知道他不是成才的料,也不管他,皇后没法子,只得独自一人承担起教育儿子的重任,每日陪读。
至于皇太后,对于这个有很大概率继承大统,却上不知治国理政下不知收买人心的嫡孙也是不管不问。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的李郴心里很是堵得慌,今日是父王的寿辰,他也得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还有很多好吃的。
原本是一个欢欢喜喜的寿辰日,本可以借着皇祖母的光,名正言顺地好好玩上一通还不会被母后嫌弃,却被一个莫名其妙出来的九公主给毁了!
真是个扫把星!
肯定是和话本里头说的顶着一头鸡窝头发,阴损讨人厌的扫把星一样!
她母后可是这后宫里面最尊贵的人,如今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野丫头急的扎耳挠腮,真是岂有此理!
真是气死人了!
他气鼓鼓地跺了跺脚,抠着手指头看着地上发呆。
等等,他浑身一僵,忽然想到,刚刚似乎翠云姑姑说是小公主?
原本还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耷拉着脑袋的李郴,眼中闪过一阵光,他一拍手,他有妹妹了?!
刚刚在心中升腾起来的怒火,抓心挠肝的恨意,顿时烟消云散。
自己的妹妹好不容易回宫,他这个做哥哥的得去看看,拿定注意后,他四处看着,扫视着房中的一切。
第一次见面不能显得他太寒酸了,不能空着手去。
“这话本子好看,得给妹妹拿去。”他从一摞书里面挑出来几本被翻的皱巴的书。
“这是御膳房厨子在寿辰宴特意做的,平时可吃不到,得给妹妹拿去。”他将桌子上特意留下来的,想晚上一边看话本一边好好享用的菜肴装进了食盒。
李郴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叨咕一边弯腰四处翻看,挑挑拣拣吃的玩儿的,将他自认为好的抓起来装进篮子里面。
“妹妹刚出生,许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些东西给她开开眼也是极好的!”
把这些送给妹妹,妹妹一定会高兴,而且如果妹妹高兴了,或许母后就没事了。
他拎着篮子,心中充满喜悦,觉得自己聪明无比,他一蹦一跳地出了昭阳宫,到了宫门口,随即他楞在了原地。
母后和翠云姑姑只说妹妹差点出事,可是,是哪个娘娘生了妹妹?
往日,若是哪宫娘娘生了孩子,都会张灯结彩的大肆庆祝一番,可是如今看着宫里头,都是静悄悄的,也没有哪个寝宫挂上了红灯笼。
一时之间,他不知该往哪里走。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他注意到一个十四五岁女子的身影匆匆忙忙地拐过宫门。
这女子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李郴没有多想,悄悄地跟在了那女子的身后。
勤政殿内——
皇太后坐上座,看着李烨,先一步出声:“王上,你此番准备怎么做?”
“但凭母后做主。”
登时,皇太后便转向了站在一侧的高寅,开口:“高寅,把调查的说一说。”
高寅躬身,“太后,事情是这样的。”
长生被李赫退下车后,脚下一个踉跄便跌进了舒缓里。
后面的人从池子里拖长生起身,李赫则早已进了勤政殿。
长生从淤泥中狼狈地爬起来,望着李赫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暗暗咬紧了牙关,脚也忍不住在泥水中狠狠踢了一下,水泥飞溅,有一两点冰冷地洒上她的脸颊,但反正全身都是泥浆,她也无所谓了。
身后的几个太监赶紧伸手将她拉起来,宫女们带她去洗澡。
打量着她身上的衣服似乎是男装,一个年龄较大的宫女抿嘴而笑,说:“公公稍等,我们待会儿就帮您沐浴更衣。”
“不用了。”
她才不要脱衣服给别人看,到时候被人发现她是个女人,很容易就与那个被缉捕的李长生联系起来。
所以她拂开宫女们的手,径自走到井边,提起一桶水直接就往自己身上倒下去。
虽然太阳已经出来了,但天气依然寒冷,她一桶水兜头朝自己泼下来,冷得顿时一个激灵,身上的淤泥还没干净,她也仿佛是麻木了,又打了一桶没头没脑地往自己身上冲洗。
旁边的宫女们都呆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两桶水冲下来,长生才觉得自己的大脑才清澈澄明起来。
她丢开水桶,全身湿漉漉地站在水井边,打着冷颤用力地呼吸着。
因为寒冷,所以她耳朵嗡嗡作响,眼前的景物也不太分明,只有幻影一般的李赫的面容,冷漠冰凉的神情。
他说,我没兴趣过问你的事,也没兴趣将你的行踪透露给衙门,你以后好自为之。
没兴趣……
她母亲的死,她府里亲眷的血案,她的沉冤待雪,全都是与他毫不相关的事情,他当然没有兴趣过问。
百姓在皇室宗亲面前,不过是一粒微尘。
然而……她将手中的水桶丢在井边,暗暗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指甲深深嵌入她的掌心,她却不觉疼痛,只一味地攥紧。
然而,李长生也明白。
八贤王是她最大的希望。
她在心里清晰而明朗地对自己说着,用力咬紧牙关。
这个第一眼就嫌弃她没把自己收拾干净的男人,这个毫不留情将她踢到水潭中的男人,这个明确表示对她毫无兴趣的男人,八贤王李赫,是她最大的希望。
八贤王李赫,比她原本想要借助的力量——那些父亲的旧友,那一表三千里的小官吏亲戚,那铤而走险告御状的方法,都要更可靠。
所以,就算再怎么被轻视,被鄙夷,她也已经在冷水浇头的这一刻,在自己心中下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