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人面面相觑,而那位老者更是不敢置信:“你说,是这位贺兰家的小公子,正在审理此案?听闻李夫人杨氏可被视为元凶啊?!”
“正是!”
这一句断喝,毫无犹疑,斩钉截铁。
“简直是荒谬,世上哪有亲人会对身边自己行凶杀尽亲人的事情?再说了,李老爷和李夫人伉俪情深,怎么会成这种结局?”
“此事千真万确,朝廷已经下了海捕文书,李家大小姐李长生如今潜逃离燕,若被抓住了,便是和李夫人一起就是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那这又和那个李家大小姐有何关系?”
“这还用问?铁定是连坐啊!”
“若真如此,实在是灭绝人性,天良丧尽!”
又是那个老者问:“如此世间惨剧,不知可有什么缘由?”
“女人家眼皮子浅,又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一个继承香火的儿子。”那说书人眉飞色舞,又绘声绘色地讲述道,“据说,这位李夫人杨氏自小就许了李家,和李老爷李承山可谓是两小无猜。可惜生下来的头胎不仅是个女儿还是和哑巴和聋子,李府老夫人哪能放任不管,便逼着李老爷再娶妾室,可惜呀,生下的还是女儿。听闻坊间传闻,宫中正在找燕国灾星,这生辰八字什么的与这李家大小姐完全对上……这二夫人是忠臣之后,自然是要去检举这李府窝藏灾星而隐瞒不报。李夫人自然是舍不得女儿,便狠下心将二夫人的乳娘沉尸湖底还用刀刺伤了二夫人……此后,李家的丫鬟一天暴毙一个……听闻这些人都是李家大小姐杀的。”
亭中众人听着这件人伦惨案,惊惧之下啧啧称奇。
又有人问:“这李长生是怎么逃掉的?”
“她本就讨厌二夫人和二小姐,得知事发,所以连夜约情郎私奔。然而对方却痛恨此等狼心狗肺的女子,便将她的情信上呈官府,带人前往约会地点捉拿这恶毒女人。结果不知怎么被那恶女察觉有异,竟逃走了!如今正被官府下了海捕文书,所有州府城门口全贴了通缉告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倒要看看这狠毒女子什么时候落网,受那千刀万剐之罪!”
说的人津津乐道,听的人义愤填膺,一时间整个小亭内居然有了一种同仇敌忾的气氛。
长生膝听着,在众人的唾骂声中,忽然觉得困极累极。
她将自己的脸贴在双膝上,双眼茫然盯着那团暗淡跳动的火,身上的衣服半干半湿,
在这样的冬夜,寒气像无形的针一样刺着肌肤,半醒半寐。
天色尚早,城门未开,周围人的话题又转到最近京城的奇闻异事上。
天色尚早,城门未开,周围人的话题又转到最近京城的奇闻异事上。
诸如王上发榜文正在寻找九公主,若是有知情者,可直接揭榜。
“话说回来,这位九公主是何来历?以前从未听说过啊?”
“宫中秘闻,你我怎可以妄加断论,我们还是不要说了。”
话音刚落,周围人这才静默了一阵。
站在长生身边的老者看长生气度不凡,便多嘴问了一句:“小伙子,你是打哪来的啊?”
长生本不想太过引人注目,可老者刚才引自己过去火堆边坐,便低着声音说:“儋州。”
“儋州?听你口音不像啊。”周边有人凑了过来,上下打量着长生,说道:“听你这口音,倒像是这燕国京城的。”
此话一出,其他的人瞬间也围了过来。
长生只得把头低得更低些。
突然,人群里冒出了一个声音:“听闻,最近八贤王回京了?”
“正是啊,王上喜好游宴,新建成离宫当然要热闹一番,而宫里的聚会,若是没有八贤王出席,又怎么算得上聚会呢?”
“这位八贤王真是皇室中第一出色人物,先皇也是对他宠爱有加,难怪清河郡主拼命要嫁给八贤王,几次三番用尽手段,成为京城笑柄啊。”
“李太妃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估计要是泉下有知,肯定会被她气活吧……”
说到皇家之事,众人自然都是一副津津乐道模样,唯有长生却毫不关注,只低头养神,侧耳倾听外面动静。
雨已经停了,在缓缓亮起的天色中,有轻微的马蹄声隐约传来,细若不闻。
长生立即睁开了眼,抛下那几个正在口沫横飞的人,快步走出了短亭。
在熹微的晨光中,旭日的光芒正浮出天际。
蜿蜒的山道上过来的是一队次序井然的卫队,明明他们身上还带着雨点,却个个整肃警敏,一看便知训练有素。
在队伍里她看到了最为熟悉的脸庞——高寅。
他怎么也在这里?
长生忙把头低下去,躲到人群后面。
而在队伍的中间,是两匹通体无瑕的黑马,拖着一辆马车缓缓行来。
马车上绘着团龙与翔鸾,金漆雕饰,饰以砗磲和青甸子,两只小小的金铃正挂在车檐下,随着马车的走动,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音。
车马越过亭子向前继续前进。
长生也不急,就遥遥跟着。
在队伍最后,有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士兵,在行进中心神不宁,向着左右扫视。
等看到长生在一棵大树后停住了脚步,他才转而向身边的人说:“王大哥,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吃坏肚子了,我……我要去方便一下。”
“你怎么搞的,这就快进城了,你赶得上来吗?”旁边人压低声音,瞪了他一眼,“王爷御下甚严,被发现了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是……放心吧,我马上就追上来。”他捂着肚子,急匆匆地拨转马头扎进了密林中。
长生拨开乱草,几步奔到等他的士兵那里,对方已经匆忙地脱下了皇宫禁卫的制服,把头盔摘下来给她:“长生小姐,万事一切小心为上。”
长生接过他的头盔,低声说:“百兴,你冒着这么大的险帮我,我真是感激不尽!”
天边已经出现了火红的朝霞,澄澈的艳红霞光一抹抹在天边横斜。
长生一路小跑着,终于在城门口遥遥在望时,追上了王府的侍卫队伍。
燕国皇城的正门武兴门前——
五个高大门道原本闭着中间三个,只开了左右两个小门,但见王爷仪仗到来,立即便开了左侧第二个门通行,更别说要仔细查看仪仗了。
长生排在最后,跟着队伍缓缓进城。
在进入城门的时刻,她抬眼看了一下门口贴着的海捕图影。
图影上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子画像,她有着晨星似的一双明眸,双眼望着前方微微而笑。
那上扬的唇角抿出一种格外俏皮可爱的弧线,神态轻灵,眉宇清扬。
画像的旁边,写着几行字——
李府之女李长生,身负多条命案,罪大恶极。各州府见则捕之,生死勿论。
见状长生垂下眼睫,但只微微一闪,再度抬头已经是目不斜视,神态自若。
她大半个脸都在帽檐阴影下之中,旁边的王大哥也看不清她的脸,只一边驭马沿着大街前进,一边说:“你去了那么久,幸好没被人发觉。”
长生点点头,一声不吭。
八贤王的王宅邸多在皇城边上,过了东市,沿着大街北去,就和李府遥遥在望。
按照事先与百兴说好的,待她进了王府,就立即低调地溜之大吉,到时大家都在王府后院用早饭,没有人会过分关注她。
她栓好了马匹,转身向着院外疾走,有人叫了她一声:“百兴,你不吃饭啦?”
长生听若不闻,贴门边就溜出去了。
后面那个王大哥替她解释说:“哎呀!你们怎么那么事多?!这百兴不会又闹肚子了吧?一大早拉两次了。”
众人嘲笑了几句便不再理会她,各自去吃早就预备下的早点。
长生溜到门口,拉低自己的头盔,向外走去。
就在她的脚迈下台阶最后一级时,忽然有人在她的身后叫她:“喂,你往哪里去?”
长生不确定是不是在叫自己,脚步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然后听到那人的声音,清楚传来:“对,就是你,那个仪仗队最后面的的。
长生慢慢转过去,微微俯下身子。
叫住长生的首领吩咐道:“你应该是吃完东西了吧?去找抹布过来,里里外外把马车擦一下,记住,要干净!王爷等下要进宫呢!”
机会来了!
长生微微一笑,俯下身子,压低声音:“是。”
半个时辰后——
“王爷,请上马车。”
“嗯。”
听到声音,提前溜进马车座位底下的柜子长生屏气凝神。
车马重新起步,她猝不及防,额头一下子撞在了大门上,咚一声响。
她狠命咬住自己的唇,不让自己发出叫声。
她确定自己的声音很小,车轮行走的声音应该会将它掩盖过去,但毕竟还是紧张地透过柜缝,望向外面。
坐在那里的人,从她这个角度看不见脸,只隔着锦垫下垂的布角流苏和镂空的孔洞,看见他缓缓伸手取过旁边的瓷茶碟,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
长生隔着柜子的雕镂处观察着他,逆光中能看见他的手掌,骨节匀称微凸,曲线优美,是一双养尊处优但又充满力度的手。
可是——
他迅速用脚尖一踢,推开下面柜门,一碟水泼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