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
李烨斜斜倚在龙椅靠背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慵懒地撑住了额头，眸光含着沉沉的倦意，直直盯着桌案上摆着的那架香炉。
算算时辰，他派出去杀那小东西的侍卫也该回来了。
殿门被人轻轻推开，进来之人却是一直守在殿外等候情况的三宝，就连那惯来练就得平缓步伐此时也破天荒地有些急躁了。
李烨微微抬眸，冷厉与危险交织，让人不敢直视。
三宝顿了顿，轻声道：“王上，白婕妤来了……”
言出，座上之人一双丹凤眼微微一眯，危险的讯息传递得越发清晰。
“她来做什么？”
来做什么？
您要杀人家刚生下来的孩子，人家可不得来据理力争么。
三宝唇瓣嗫嚅，心中有无数言语要说，终究还是没敢开口，斟酌再三后才继续道：“婕妤不信您不愿留下公主的性命，正跪在外头说要见您……”
不信么？
李烨冷笑，心中忽地窜起一股愤懑不甘，金纹浮动的宽袖倏忽一甩，继而传来杯盏坠地碎裂的清响。
“想跪？那让她跪死在门外好了。”
巨大的声响不免让三宝有些心惊，立刻垂了首缓缓伏地，轻声轻语：“王上，请息怒。”
王上往日里性子温良，也甚少摔砸手边的物件，可见在公主这件事上他的确是格外介怀的。
明明国师已经观过天象，这第九个孩子必定是燕国第一个皇子……可出生的竟然是位公主，究竟是巧合还是巫蛊诅咒，无人得知。
只是三宝没想到，如今这位王上如今才二十九的年纪，虽在战场上征战十年，却早已鬼门关里走过无数遭，竟也会担心自己年华老去，江山社稷无人可保。
他过去一直以为王上没有任何怕的。
李烨懒懒地合上眼，随口问道：“孩子你已经处理好了吗？”
三宝的心脏瞬间悬了起来。
“回王上，公主奴才已经送城外了，只等王上下令，公主便会……”
白婕妤与王上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勤政殿的侍卫正是知晓此事，这才许她一路顺畅无阻地来到了王上的勤政殿前。
三宝原想，或许王上会念及与白婕妤的年少情谊，饶过那可怜又无辜的公主。
只可惜，王上似乎并无此意。
李烨微微拧了拧眉：“外头刚才的哭声怎么没有了？”
听王上这样一问，三宝自己倒也有些惊诧了。
白婕妤出来的急，身上只有薄薄一层单衣，脚上也未穿鞋袜……他在门口看见白婕妤的时候，自己都惊诧了，这刚刚生产完的身子骨本就虚弱得很，又是在寒冬里，会不会……？
三宝垂首，轻声回道：“白婕妤爱女心切，出来时鞋袜都未来得及穿上……刚才奴才在门口已经让宫女侍奉婕妤……王上，要不要出去看看？”
长睫轻扬，李烨合着的双眼不自觉地抬了起来，心神不定地转向了紧闭的殿门之外。
白蕊喜欢孩子，李烨是知道的……
“孤去看看。”
明黄色的衣角一闪，王上的身影已然从三宝面前越了过去，步伐决绝，带着一股凛冽如寒风的帝王气质。
方出殿门，凄厉的北风呼啸而来，刹那间已然吹乱了李烨的鬓发。
燕国都城的冬天，依旧这般冷。
“王上，当心着凉。”
三宝紧随在后，携着厚实的狐氅覆上李烨的肩膀，轻重适宜，分寸极佳。
尊贵孤傲的王只是淡淡瞥了殿在冰雪一眼，视线便转向了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尽管刚刚生产，可白婕妤依旧是很美的，她身着一件水蓝色嵌丝薄袄，容颜精致，不施粉黛，如清水芙蓉一般。
那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轻颤，却依旧笔直得宛如屹立于风霜中的劲竹，倔强，毫不妥协。
三宝悄悄看向王上，发觉他的脸色似乎比上安的冬天还要冷漠，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儿。
四目对视之下，终究还是白婕妤败下阵来。
她哭喊着：“王上，这是您的亲生骨肉，您为何要剥夺她活下去的权利，您为何呀——”
哭声连连，响彻云霄。
堂堂妃嫔，竟是不知道顾全大局，李烨语气冰冷，不留余地：“带下去。”
忽地，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等等。”
实话讲，他倒是真想看看白蕊接下来为了这个孩子要怎么做？
白蕊素来不争不抢，却最擅长察言观色，联想到自己这个婕妤的身份和此时的神情，便猜到了王上此刻的心境和所想。
俗话讲，识时务者为俊杰。
“陛下，臣妾从来没求过王上什么……可是这次臣妾只求王上保住这位九公主，她是臣妾的骨肉啊……臣妾，愿意以命抵命，只求公主平安！”
她合上眼睛在心底里轻叹，默默埋怨着老天爷，随即起身一头撞向了不远处的红墙。
李烨呼吸一紧，默默注视着白蕊那瘦弱的身子顺着墙面滑落到地上的身影，眸色微黯，却也固执决绝。
一个出色的帝王，总是能将自己的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哪怕前一刻还在思绪翻涌，下一刻也能轻而易举地应付即将到来的风霜。
这是他选择的路，他不后悔。
三宝自始至终对今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诧异不已，可是在白婕妤撞壁而亡的那一刻更是惊得连呼吸都停了。
直到王上冲他使了个眼色，他这才强打起精神，走上前去把探了探白婕妤的鼻息，对王上点了点头：“白婕妤还有气息，应该只是昏过去了。”
愣了愣，刚要睁开眼跟他对视时，这男人却已经背过身渐渐走远了，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嘱咐。
“三宝，送婕妤回宫，再找太医署的人过去为白婕妤医治。”
末了，李烨又传过来一句话：“那个孩子派人去保护她，先不要让这个孩子死，”
回宫，太医，保住九公主。
等到王上的身影在门口消失不见，三宝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垂下头来温柔地注视着脸色苍白的白婕妤。
多灾多难的白婕妤和九公主啊，您们总算是逃过了第一劫。
从今往后，那长乐殿里也会有一个小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