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总觉得等待是一件必然会伴随对未知产生焦躁情绪的一件事,所以时见微的人生信条是——不要等。
这一刻,她意外地觉得,等待也是一件可能带来期待的欢愉。
所以,分事,分人。
在天桥下的街边路灯旁,她慢悠悠地踢着腿,来回走了会儿,又蹲下来,盯着自己的影子看。
风从她的头顶吹过,飘起来几缕发丝,落在地上的影子像冒出来的小草。
有几辆私家车经过,她每次抬头,又无事发生般低下去。
在第四辆私家车没有停留地飞驰而过后,一辆黑色奥迪打着双闪开过来,停在她面前。
时见微抬头,看着严慎下车,绕过车头,朝她走过来。
这份悬在半空的等待忽而平稳落地。
路灯和车灯交错,空气里的细微尘粒在光亮中漂浮。
他迎着光走来,穿着黑色风衣,搭马丁靴。同她第一次见他时一样,没扣的西装外套、不算特别规整的领带,仿佛身体里有着不被紧固的灵魂。
很自如,很自洽。
在深夜毗邻郊区的地界,人烟稀少又夹杂着凉风,他迎着光出现,给她的视觉冲击力戳中她的泪腺。
简直是神,至少在这一刻。
抱着双膝,时见微仰头看着他:“我要是说我现在特别想哭,你会不会觉得我矫情?”
“为什么会?”
严慎伸手拉她起来,她趔趄一下,他顺势抬手托住她另一只胳膊,她刚好撞进他的怀里。
低头,他的声音含混着笑意,“腿又麻了?”
时见微:“……嗯。”
缓了会儿,她钻进车里,刚扣好安全带便问,“你是不是见过龚勇的家人和债主了?”
严慎正欲反手拽安全带,闻言意外地挑了下眉。她的思维比他想象得活跃,精神状态也变幻莫测的。上一秒还是凄凄惨惨的落魄女主角,这一秒已经恢复成事业脑大女主了。
他嗯了一声,顺手调高车内的暖风。
时见微问:“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指尖在方向盘上点了点,严慎不紧不慢地开口:“文淑,龚勇的妻子。性格懦弱,为人和善,勤劳本分,是个老好人。龚倩倩,龚勇的女儿,内向话少,没什么朋友,对于他父亲的死,有点害怕,也有点冷漠。”
闻言,时见微唰的一下举起了手,作出提问的姿态,眼巴巴地看着他。
严慎瞥了一眼,忍不住笑:“小时同学,有什么问题要问老师?”
时见微:“有点害怕又有点冷漠是什么意思?她没想到父亲会死,但又恨他想要他死?”
红灯亮起,在路口停下。
严慎挑了下眉,勾唇看她:“下次给你带朵小红花。”
“嗯?”
“奖励,说的很对,入门了。”
听见这话,时见微向他倾斜的半个身子立马坐了回去,绷着小脸:“我没有想学犯罪心理学,我不信这个。”
憋着笑点点头,严慎继续说:“钱大富这个人,谎话连篇,油嘴滑舌,心眼多但都是漏的。至于郑光,我没见到。”
钱大富和郑光都是龚勇的两个债主,一个开棋牌室,也就是赌场,另一个是放高利贷的。龚勇不仅赌博,还借高利贷去投资,亏得钱越滚越多。
时见微应了一声,挑尸检结果的重点说:“龚勇是中毒死。他有脂肪肝,体内酒精浓度超标,胃里含有头孢类药物的残留。中毒致死后焚尸,利用多此一举的爆炸,给现场勘察工作带来困难,的确很有可能是仇杀。”
她说着说着拧眉,开始自顾自地分析起来,“不管是为了感情还是为了钱财,好像都说得通,不过他的债主还需要他的钱,应该不至于……”
“时见微。”
“嗯?”
这一声低低沉沉的连名带姓,给她听懵了。
是头一回。
纤长的睫毛在车窗外的霓虹中扑闪,她静静地看着他。
严慎:“我不想打断你,但你需要休息。案子,睡好了明天再说。”
“喔。”
应完这一声,她恰逢其时地打了个哈欠,“……”
抬手蹭掉溢出眼角的生理性泪花,她安静下来。
车内开车暖风,温度上来,她的脑袋逐渐昏昏沉沉,慢慢睡着了。
到小区门外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十二点。
车子停在路边,车灯关掉,严慎没有叫她。
时见微睡得不算好,无意识地哼唧一声,侧过身来,恬淡的睡颜倏然砸进严慎的眼眸。借着车窗外半明半暗的街灯,他直勾勾地盯着,挪不开眼。
觉得脖子不太舒服,时见微沉沉泄出一口气,睁眼,毫无征兆地撞上严慎的眼睛。
平静的墨色眸子里,似乎卷着车外的风。又沉又重,却是暖的。
四目相接,一时无言。
安静微妙的氛围在两个人之间荡漾,没有人开口说话。
宽阔空荡的街道也很寂静。
半晌,时见微率先别开眼,脖子实在是扭得有点酸麻。
抬手捏了捏侧颈,她看了眼外面,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解开安全带:“谢谢严……”
熟睡之后太久没有说话,嗓子跟糊住了一样,她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谢谢严教授救我小命,改天请你吃饭。路上注意安全,拜拜!”
话落下车,发现严慎也跟着她下车了。
隔着车顶,时见微不解地眨眨眼,看着他绕过车头。
“送你上去。”
时见微弯眉,笑容颇为娇俏,故作扭捏:“这不好吧?”
严慎看她这姿态,似笑非笑:“太晚,人少,不安全。”
“……”
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咬了咬唇,时见微闭嘴了,转身就走。
瞧见她这副被踩到尾巴炸毛的模样,严慎无声弯唇,提步跟上。
时见微是独居,虽然父母都是桐江人,但因为她如此混乱的作息,索性搬出来住了,周末没事的时候会回父母家。
电梯抵达楼层,叮了一声。严慎跟着时见微走出去,把她送到家门口。
指纹解锁家门,时见微踏进去,转头要跟他道别,瞥见他脸上略微困倦的神色,张了张嘴,把话咽了回去。车内光线昏暗,她当时看不清,也没有注意到他身上的疲惫感。
他肯定也挺累的,忙了一天,还开这么久的车。
顿时,心里生出一丝过意不去的愧疚。
“那个……”
她咽了咽喉,轻声开口,“你要不要……”
——进来坐坐?
“早点睡觉。”
不等她把话说完,严慎看出了她的踌躇,也猜到了她欲言又止的意图,打断她的话。
他伸手,替她把门关上,“晚安。”
听见轻轻的关门声,看着眼前紧闭的门,时见微静了几秒,有些冲动和难捱的情绪仿佛要在这一刻破土而出。不知道会不会不合时宜,也好像没有必要处处妥当。
不想让他就这么走了。
她拉开门,扒在门边,探头看着等电梯的人,叫住他。
“严慎!”
严慎偏头,隔着几米距离,看见她的发尾在晃动。
她眉眼弯弯,看起来人畜无害,又仿佛藏着数百万种心思。
上扬的音调渗透着樱桃的甜:“你会做饭吗?”
“会。”严慎侧过身,面向她,已经料到她的下一句话可能是什么了。
这个点,外面的饭店早已经关门,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也无法冠冕堂皇的、以太晚了他进她一个独居女性的家里不合适为借口,止步不前。
果然,下一秒。
她说:“那能请严教授赏个脸,煮面给我吃吗?”
怕他不同意似的,她双手合十,抵在下巴,“我真的太饿了。”
恍然间,严慎想起很久前的那个晚上,她对人事科的吴主任撒娇。
当时他在走廊外面,只听见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