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

陆岁淮微蹙着眉,略一沉吟,对她道:“其实那个时候在书院,我看的并不是钟小姐。”

时过境迁,关于自己到底在看谁,他早已没有了当初那般想要遮掩的心思。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总有一日,要开诚布公的告诉甘黎自己对她的心意。

况且,即使甘黎于他无意,他亦不想让她误会自己曾倾慕过其他的姑娘。

“那你是在看谁?”甘黎下意识地接道。

“我在看谁……”陆岁淮笑着重复了一句她说的话,声音低低的,“甘黎,你真的感觉不到吗?”

她在与他眼神交汇的刹那,忽然想起了当年在书院自己回过头对上的那道目光,彼时他的眸色,同现在一般炙热。

甘黎动了动嘴唇,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的面庞此时又在微微发热了,也知道,若是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就危险了。

“你今日拒绝了陛下的赐婚,陛下可有怪罪?”在沉默良久后,她徐徐开口道。

其实方才不经大脑地说出那句话,陆岁淮也多少有些懊恼,他眼下还未做好同甘黎表明自己心意的准备。

那句话又多少带了些意味不明,看到她不语,他心中亦是忐忑。

她应该还不喜欢自己呢,自己这样子说,她会不会觉得尴尬和反感?

于是现下甘黎主动岔开话题,他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听见她关心自己的话语,他方才还在感到失落的心里就这么又多了一分欢喜。

他忙跟她说:“你别担心,陛下待我素来宽厚,未因此事怪罪于我。”

甘黎思忖了一会儿,迟疑道:“可你如今年纪也到了,即使拒了这一门婚事,日后陛下或是陆大人,也还是会为你挑选其他合适的亲事。”

拒个一两回倒没什么,只是陆岁淮难道还能一一推绝吗?

她也不知自己心中为何忽地冒出了这样的忧虑。

“我父母为人通透,不会勉强我。”闻言,他笑了笑,“陛下今日也说了,不逼迫我,更何况翊王年长于我,都尚未迎娶王妃,我急什么?你就放心好了。”

甘黎觉得没那么简单。

她知道傅子策尚未婚配,以傅子策的野心,定然是要迎娶一位于他最有利的王妃,此事需得细细谋算,不急于一时。

但陆岁淮是景国公府的嫡子,也是朝中的重臣,若真如傅子策所言,他或许还是一名皇子,婚姻之事,真的能任凭他自己做主吗?

她望着院子里地上开着的不知名小花,轻声道:“我明白,你不愿娶不喜欢的女子为妻,但你毕竟是世家子弟,有些事情也不能一味由着自己的心意,想必你今后也是会娶一位家世门楣与你相配的姑娘的。”

“那你希望我娶其他人为妻吗?”他的心沉了下去,问道。

“陆岁淮,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终究还是你自己的事情,旁人说再多也无用,你自己想清楚就好。”她平静道。

这是二人重逢以来,第一次不欢而散。

即使陆岁淮没说什么,极力遮掩着心中的不快,但甘黎还是能察觉到,他有些不高兴了。

她知道自己今日不该说那么多话,顺着他的话说就是了,何必自作主张地要说那些话。

但她好像也只有那么说,才能勉勉强强压下心中翻涌着的古怪情绪。

陆岁淮今日是不对劲,但她自己也实在太过反常。

听到他说被皇帝指婚,指婚的对象还是清和时,自己本该是真心实意地为他们感到高兴的,但她心里头却奇怪的带了些涩意。

在听到他对自己说不会娶清和的时候,心中又莫名的多了些隐隐的窃喜。

这些年,她待在傅子策身边,也渐渐地学会了不动声色的本事。

也正因此,即使她心中正极其别扭着,面上依旧能风轻云淡地同陆岁淮说着话。

甘黎感觉,自从那一回和陆岁淮不欢而散后,他来棠月阁就没从前那般勤了。

而且,因着他忽如其来的冷淡,她也莫名其妙的心烦起来。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但陆岁淮其实只是去穆府去的更勤了些,他在穆府与穆明衡商讨着新的办法去追求甘黎。

就算他知道甘黎现在对自己还没什么感觉,但也不会轻易就放弃,说不定日后她就喜欢上自己了呢。

但穆明衡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毕竟他自己厚着脸皮追了钟清和那么久,也没能赢得人家的芳心,眼下看着好友的烦恼,他也是爱莫能助。

看陆岁淮愁眉苦脸的,穆明衡问了他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岁淮,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不管你怎么努力,她都喜欢不上你,那你会怎么做啊?”

其实陆岁淮也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如实回道:“还能怎么做啊,人家不喜欢我,我还能勉强人家不成?如果她真的不可能喜欢我的话,我希望她喜欢的人能好好对她,我只希望她余生能够快乐,仅此而已。”

“兄弟,你行啊。”穆明衡笑了起来,看着自己这个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兄弟,这样小心翼翼地去喜欢一个姑娘,这个姑娘当年还和他是冤家,不由得有些感慨。

穆明衡想不出什么好的主意,陆岁淮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陆岁淮自那次发觉甘黎对自己没那个意思,忽然就不敢再天天往棠月阁跑了。

他如若日日去叨扰她,她估计也会觉得烦吧。

但他还是时不时地会派府上的侍从送些东西去棠月阁,左不过是书卷、糕点、衣裙、首饰等杂七杂八的东西。

甘黎很少在他面前表露她的偏好,他也其实不太知道她如今喜欢什么,是否还和以前的时候一样。

他尽量克制着自己少往棠月阁跑,但有的时候,在府上走着,他还是会习惯性地就走去了棠月阁的方向。

这日中午也是如此,陆岁淮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棠月阁,还和从屋内走出来的丹南迎面碰上了。

“公子来的不巧,姑娘正在午休,才睡下不久。”丹南向他行了一礼。

“无妨,我也是路过棠月阁,顺道进来看看。”他摆了摆手,道。

见陆岁淮没有什么吩咐,丹南就告退了。

看着棠月阁的院子,只种着一棵桂花树,树下摆放着石头做的桌椅,地上零零星星开着些许小花。

他之前过来时,也常常同甘黎一起坐在这棵桂花树下的石椅上说话,那时倒不觉得有什么,但眼下只有他一个人,他就忽然觉得这院子里头有些荒凉。

棠月阁在甘黎来前,久不住人,本就冷清。

她住进来了后,他也不断地往棠月阁里添置着一些新的物件,但眼下才想起来,自己还遗忘了一处。

院子里头冷冷清清的,应该让人在棠月阁的院子里多种些花草,摆放些盆栽的。

记得甘黎前不久同他说过,她喜欢山茶花,不若就在棠月阁的院子里种一些山茶花吧。

他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秋日里是可以种植山茶花的。

事不宜迟,他派府上后花园里的小厮去寻了些山茶花的种子。

次日甘黎从陆沅的芳宁轩回来后,与正在院子里种着山茶花的陆岁淮撞了个正着。

“陆岁淮,你在做什么?”她朝着他走过去,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看你院子里头太空荡了,想着种些山茶花来点缀一下。”陆岁淮正蹲着身子忙碌着,“你现在不是喜欢山茶花嘛。”

甘黎想了想,好像是她来景国公府的第二日,他应该是看到了她发上的山茶花簪,问她是不是喜欢山茶花,她当时正因锦仪堂里的一个房间出了神,随口应了句,他竟放在了心上。

她微怔,说不出来是欢喜还是涩然,只觉得心绪乱乱的。

他好像,总是会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哪怕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是陆大公子亲自种花啊。”甘黎走到桂花树下的石椅上坐下,唇角含着笑意,问他,“怎么不让府上的侍从来做?”

其实在她回来之前,就有侍从和婢女看到他一个人在棠月阁的院子里种山茶花,忙过来要帮他种,只不过被他拒绝了。

他母亲锦仪堂院子里头的葵花,也是当年他的父亲亲手所种。

而他如今要讨喜欢的姑娘欢心,又怎可假借他人之手?

但他只是笑了一声,对甘黎道:“种花的活挺新鲜的,我今日下了朝倒也闲来无事,索性就自己动手了。”

“累吗?”看着他额上渗出的汗水,她问。

“不累啊,这对我来说也不算是什么体力活,而且我很快就要好了。”他低着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口中道,“说不定等到来年开春,你就能看到满院子的山茶花了。”

听到陆岁淮的话语,甘黎微微阖上了眼眸,似是想象到了满园山茶之景,她的唇弯了起来。

已经到了桂花开放的季节,芳香浓郁,沁人心脾,而她就坐在桂花树下,睁开眼,看着午间的点点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看着他专心致志地低头种着山茶花。

好像忽然有一缕说不清的心绪在不经意间爬上了她的心头。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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