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有些暗沉,罗建民只能大概看到趴在桌面上的人,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醉得不省人事,只能透过窗户闻到一些很浓郁的酒味。
这股酒味一点都不香。
完全没有姐夫拎回来的白酒香醇,只可惜自己就沾光喝了一点点,其他全被老娘藏在柜子里,想喝也喝不着。
吧唧下嘴,想着想着就觉得肚子饿得不行。
但凡胆子大一点,他肯定毫不犹豫的翻出院子,趁夜逃离回去,回到家就让媳妇帮着下两指面,好好吃上几口。
但他胆子小……
尤其是知道,这惹谁都别惹喝醉酒的人。
清醒的时候还能顾及顾及,不会闹得太过。
可真当酒上了头,谁还管七二十一?脑袋一发昏,杀人的事都做得出来。
罗建民心里盘算了下。
翻出屋子容易,但翻出院子有些困难。
万一被抓住,暴打一顿都是轻的,一个不好人都没了,以后连亲亲媳妇的面都见不着。
再说了,六石公社一共十个大队,谁都知道七岔道大队地势最好。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地广人稀蛮是能种植粮食的土地。
外面乌漆嘛黑,他又不认识路,万一冲进山里被老虎吃了、掉进水里淹死了怎么办?
还是老娘说得对。
怂点不是坏事,保命才最重要。
他被扣押在这里,总不至于大队长真不管了吧?比起冒险逃亡,他还是坐等着有人来接吧。
‘咕咕咕’几声响起。
罗建民能忍受住冷,但也是真饿得慌。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忍到天亮咯。
正在这时,他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些动静。
罗建民凑到窗户边看了看,这一看顿时瞪大眼。
只见一个大概身影利落的从墙面翻了过来,落地的时候甚至没发出一点声响,紧跟着他先是将桌面剩下的吃食往随身带的兜里一装,再去厨房装了大半袋的粮食。
瞧他熟练的样子,显然不是头一回。
是小偷?
应该不是,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就着身高来看,应该就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罗建民瞧着他快要装满的袋子,饿得更难受了,便小声‘吱吱’了两声。
小孩听到声响,吓得当场一跳。
第一个反应就是双手抱住头。
那是一种防御的姿势。
像是已经被打了无数次,所以才会摆出这番最能够防御的姿势,以防自己多受伤。
罗建民看得有些不是滋味,连忙小声道:“没事没事,我不会打你。”
“……”小孩听到动静,便朝着那个方向望过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拿面前的东西。
罗建民瞧着,跟着又道:“有没有填肚子的东西?我花钱买呀。”
他将鞋子脱下来,将里面藏着的五毛钱拿出来。
这是出门的时候老娘塞给他的,虽然两个大队离得不远,也算不上穷家富路,但老娘也是说了,只要出门身上都有必要带着钱,但凡遇到什么不好解决的事,花钱说不准就能打通一条路。
就比如现在。
罗建民都感觉自己饿的肚子疼。
拿着钱在窗口挥了挥,招呼着小孩上前。
小孩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往这边的窗子来,而是朝着另外一扇窗户扔了两块烙饼进去,也没拿钱转身就跑。
像是生怕被抓到一样。
不过,当小孩翻身上了墙上,才闷声开口,“我不是小偷。”
罗建民一愣。
等他再缓过神时小孩已经消失不见。
他先是将五毛钱塞进鞋底,紧跟着捡起扔在地上的烙饼,一口小半块,几口就解决了。
有烙饼进肚,总算觉得舒服了。
至于其他……
罗建民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下。
至于其他,就等着大队的人来接他了。
韦家做了一晚上的美梦。
最开始是自己发了大财,紧跟着就是一些好看的姑娘相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不快活。
可紧跟着,韦家将自己给吓醒了。
他一睁开眼,迎面的就是大太阳,吓得他立马一哆嗦,甚至还因为起的太猛眼前一黑。
“怎么回事?怎么就天亮了?”
“快快,看看红山大队的人还在不在。”
“他们怎么没来赎人?搞什么鬼,难不成红山大队不打算来了?”
这一下,韦家几个人是真的有些慌了,更是被吓到立马酒醒。
要知道他们拿出来买砖的钱都是凑来了。
东借一点、西借一点,好不容易才凑齐了五十多块钱,更表示一定会马上还回去。
如果红山大队不上钩,那他们怎么拿回钱?
“不慌不慌,罗建民在这里就行。”韦家看着柴房中睡得直打鼾的人,心里到底安稳了一些,只要人在他们手里,应该没问题……吧。
韦家一时之间有些不确定了。
如果红山大队的人真要着急,那明明昨天就能来。
可为什么他们没来?
是不想赔钱?还是觉得他们不敢乱来,打算耗着时间?
韦家不住想着,一旁的矮子坐不住了,“他们不来,我们就去红山大队吧,怎么也得把砖钱要回来,我可是在外借了十几块,要是还不回去,我婆娘不会放过我。”
“我也借了大几块,韦家你之前可是说了,这钱一定能要回来,真要不回来,你也得赔给我。”
“对对,我们可是看着你的面子上,要不然哪里会到处找人借钱?”
“够了!”韦家一脸黑沉。
他借的钱更多,而且很多人都不愿意借给他,他只能找……找某些人开口,如果在规定时间内还不了钱,他的下场绝对不好过,被打都是常有的事。
“不能去红山大队,那都是一个大队的人,咱们几个人过去不相当于主动跳进狼窝吗?”
所以只能等。
可万一、万一人家不来怎么办?
几个人急得团团转。
然而让他们欢喜的是,没过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的一些脚步声。
这些声响让他们欣喜若狂,冲过去将房门打开,直接对着那边的人吼道:“赔钱,没有一百块钱这件事你别想了了。”
最开始的时候,韦家没想过这么快就嚷嚷着要赔钱。
他是真的做好了先被揍一顿的准备,对方一动手那就是不占理。
可原先的心慌让他顾及不了那么多,直接对着其中一个女同志就喊着:“人在我手上,你要是不想他出什么事就马上赔钱,再赔一车砖块,一块都不能少,少了一块我就把罗建民的手给砍了!”
既然要算计,自然是把烧砖那边的情况打听清楚了。
知道那边都是知青们在打理,但主要负责的居然是一个女人。
啧,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交给一个女人掌管,真的不怕烧砖厂被她玩没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
来个没用的女人,他岂不是能骗得更多的钱?
越说脸上的笑容越深,贪婪的神色显而易见,甚至对着边上的同伴道:“你,把罗建民押过来,要是他不听话,直接给他几拳,让他尝尝我们的厉害。”
矮子正要答应,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怒吼:“狗屁!韦家你这个狗杂种,乱搞什么东西?你要谁尝尝厉害?你当着公安的面想把谁的手砍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七岔道大队的大队长。
他冲了过来,先是一脚狠狠踹向韦家几人,毫不留情面的一巴掌甩过去,怒吼道:“狗杂种,叫你们胡说八道,吓唬吓唬人就算了,你还真想把自己当做土匪?”
于承业率先发难,让韦家是彻底懵了。
他弄这种事不止一回两回,要说大队长完全不知情那他都不会信,无非是懒得管,只要不闹到无法收场的程度,根本不愿意把精力花在他这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也正是看准了大队长的心思。
让他更有些肆无忌惮起来,就连这次,只要他这边‘站得住理’,大队长也会视而不见,到时候他拿到好处,再拎一些好东西上门,这事就能翻篇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才刚刚开始呢。
怎么大队长就过来给他两脚,又愤怒成这样?
“公、公安……我、我没做,公安同志我什么都没做啊。”大队长说了一堆话,矮子倒是听到关键的两个字,等他定眼一看,瞬间傻了眼,连忙将双手举过头得,让我们坑……唔唔唔。”
韦家第一个反应就是无助同伴的嘴。
这个时候也发现前面的人过多了一些。
有红山大队的人,有穿着公安制服的人,还有两个瞧着陌生,但看着他们的着装和仪态,显然就不是生产大队的人,瞧着他们一脸皱眉的样,就知道自己要倒大霉了。
“误会,都是误会!”韦家连连道,恨自己刚刚一时嘴快直接被对方的人抓到把柄,他赶紧道:“也是我们太生气了,这不是看在同为一个公社的份上,专门照顾照顾他们的生意嘛,结果红山大队拉来的砖块都是碎砖,我一时生气就把人扣押,也是想让他们给我一个说法。”
说着,将矮子拉了起来,“快快,把罗建民带出来,让他们好好看看,我们只是将人留下,绝对没有动他一分一毫。”
罗建民被拉了出来。
见到来人瞬间一喜,他就知道大队的人会来接他!
韦家赶紧道:“你们瞧瞧,我真没动他,刚刚那些话不过就是气不过吓唬吓唬他们。”
于承业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紧跟着道:“对啊,公安同志、两位干事,韦家就是再浑不记,也不会干犯法的事,就是头口上夸张了一些。”
韦家见对方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心里才松一口气。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红山大队的人居然叫来了公安和公社的干事,此时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不管最后这件事怎么解决,他都不可能大闹着让红山大队对他进行赔偿。
那如果不能赔偿的话,他费心费力弄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看了看旁边堆满的碎块,这个时候得赶紧将损失要回来才行,他立马哭丧着一张脸,“公安同志,不是我想闹事,我辛辛苦苦攒了那么多钱,还找外面借了一些,为得就是想给家里建一套新屋,结果他们拉来一车的碎砖,我……我当时是真的太气了。”
别说,装得像模像样。
于承业也是跟着道:“罗大队长啊,知道你们大队在搞建设,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但做生意也不能黑了良心,怎么能拿一些残次品这么坑社员们?”
“大队长的位置坐了几十年,难道一些简单的道理还不懂吗?单凭一个人的说辞就定了别人的罪。”罗建林冷哼一声,“你这个大队长真的是越做越糊涂。”
“你!”于承业气急。
他现在是越看罗建林越不爽。
六石公社中一共十个大队,其中七岔道大队条件最好,他身为七岔道的大队长,每回去镇上开会或者和其他大队长汇合的时候,就有一种优越感,感觉十个大队长中,他属于最厉害的那个,是其他人都超越不了的。
就算罗庄大队第一个牵电线,他也不觉得有什么羡慕。
电线能有粮食重要吗?他们大队收成的粮食要比垫底的大队多整整倍,这还不算社员们时常从边上的大山以及大河中的捕获。
可以说,所有大队中,吃得最饱的就是他们大队。
结果呢。
这半年的时间,本来居中的红山大队后来居上,社员们的日子眼瞅着越来越好,先是捞鱼、后又不知道怎么和镇上的厂子合作起来,短时工、每个月下派的手工活,这一样接一样看得他是眼热的不行。
但于承业向来自豪。
就算再眼热,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底下头颅去请求罗建林。
本以为就算这样,眼热就眼热吧。
结果红山大队在干什么?
居然弄出了一个烧砖厂,一开始他还贻笑大方,想着这些人真的可笑,不自量力还弄什么‘厂子’,真当自己是什么能人。
结果没多久的工夫,就传来红山大队售卖砖块的事,他们大队有几户都是从那边拖来的砖块,眼瞅着去定砖的人越来越多,听说还供不应求,于承业心里是痒痒的不行。
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该拒绝知青办的要求,将这批知青全往自家大队拉拢,那烧砖厂岂不就能是七岔道大队的了?
可惜,再后悔也改变不了。
就算他现在提出来,人家傻了都不会答应。
所以在知道看韦家在搞什么鬼时,他一声都没坑。
恨不得红山大队因此吃瘪。
“也不是我胡言乱语,你们看看这地上堆得都是什么,咱们这不是用事实说话吗?”
地上堆得是什么?
是一堆碎砖,完全找不出一块完好无损的。
罗建林此时并没有说话,而是侧头看向白曼。
白曼这次来了后,从头到尾都没开口,即使都知道她是窑洞的带头人,但这次她完全没打算插手这件事,当大队长望过来时,只是轻微的点了点头。
罗建林见状,就对着身边的公安同志道:“同志,能不能将他们几个人分开问问话?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既然拿不出一个证据来,不如就双方分开对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