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蓝,云很白,辰王很愁。
因为他的王妃又被人递了一堆折子弹劾。
他愁得愁眉不展,非得先叫了小厮,把那些弹劾折子单独挑出去,才得以继续处理政务。
而王妃本人,一边拿着这堆折子翻看,一边笑:“这老儿……”她翻回去看了一眼名字,“文章写得还不错,就是脑子糊涂些。我分明十七了,怎么说我才十六?”
辰王恨铁不成钢,跑过去揪着折子道:“就只这些?你不气么?”
“气啊,”王妃往后一倚,将皇城里纨绔们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我派天铁营夷平他家如何?”
辰王:……
他往她身边一坐:“我已经不知该如何与他们论了。强压只是一时之计。近来国库吃紧,你添进去的嫁妆,我已说了多次。仇是我亲手结的,可他们仍怕辰恭为你而来。”
王妃笑了笑,撒手把折子一扔:“放宽心。你再反对,他们该怎样想还是怎样想,辰恭要怎么样还是要怎么样。不过听说现在辰恭在与齐王交战,咱们倒可以缓过一口气,去查查西夷的事。”
辰王叹了口气:“西夷那边,我当然没忘。眼下,我最操心的还是你。”
王妃看了看他,展颜笑道:“世人都说人言可畏,你以为我也怕么?就算最后他们敢跟我动起手来,我还有天铁营傍身,他们能奈我何?”
……这是个执拗的,辰王从来拗不过她,只好放弃了这个话题:“下月初五春猎,我想请你一并过来。”
三月春猎,一直是皇室和王室保留的习俗。但本朝以来,并无带女眷前去的传统。这风口浪尖上,辰静双敢请,宋如玥敢去,不知该说这两个家伙都太天真,还是该说他们胆子都够大。
尤其宋如玥,竟然还穿了一身男装,手里竟然还拎着一张弓,背后竟然还背着一筒修长的羽箭,其精良程度甚至比辰静双的箭更甚。她又自持身份,本该在辰静双身后左首第一,却偏与他并驾齐驱,走在最前。一错眼,还以为是哪个潇洒的少年郎,全无王妃之态。
甘元亭明白就里,都忍不住暗自嘀咕,其他大臣们大多更觉得忍无可忍。唯有左右大营里冲过来一人,满面欣喜地冲宋如玥示好:“见过王上,见过王妃,王妃可真是龙章凤姿、光彩照人!”
这夸人的方式朴实得近乎憨厚了。宋如玥笑问:“你倒有趣,是什么人?”
“回王妃的话,末将王都禁卫右大营郭琦,久仰王妃,终得一见!”
“右大营,你是陶维的人呐。”宋如玥来了兴致,“来此何事?”
只见郭琦涨红了脸,没有憋出一个字来。
宋如玥奇道:“直说无妨。”
郭琦道:“末将只想请王妃安,却不知有什么能与王妃说的。”
“兴奋过头了。”辰静双饶有兴致地点评。
宋如玥于是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递下去,笑道:“总不好叫你空手回去。祝你百发百中、满载而归吧。”
郭琦忙双手接过,惊喜道:“多谢王妃!”
郭琦退下后,辰静双频频瞄向宋如玥箭筒。
后者不明所以,以目光问询:“?”
辰静双小声道:“给我一支箭。”
“哦,”宋如玥失笑,“王上吃臣子的醋了。”
辰静双微微涨红了脸,让笙童看了看后面的人有没有在盯着自己,才小声重复道:“快点。”
宋如玥抽出一支箭给他,顺势插到他的箭筒里,还想再顺一支他的,却被这醋坛子按住了手:“这批箭上刻着你的姓氏,你也随便赏人,还怪我吃醋?”
“我又不笑你吃醋。”混丫头说着窃笑起来。
辰静双把她的箭收好,亲自拿出自己的一支箭与她交换。不巧这倒被人看见了,大臣甲:“呵!”
大臣乙:“哼!”
大臣丙:“打扮朴素,行止却如此妖媚!”
大臣丁此时神游回来:“哟,大人们在说前几日发行的那话本儿吗?要我说,倒是那男人没良心!”
大臣甲乙丙:“?”
这些讨论都按下不表,围场深处已有人赶出了一批鹿、兔等走兽。辰静双拈弓搭箭,直射鹿喉,轻易取得了今日的头彩,赢得一片恭贺。
宋如玥看得心痒,跃跃欲试。但她左臂还未好全,拉不开弓。辰静双看笙童捡回了鹿,又凑去问宋如玥:“想不想玩?”
宋如玥不答话,只把弓递给他:“你握弓柄。”
辰静双伸左手握住了弓柄。
宋如玥反手摸出箭,把捏箭的手绕到辰静双怀里,将箭头往弓身上一靠,手指揪开弓弦。
“这样瞄不到。”宋如玥试了半晌,叹了口气。
辰静双想了想,没叫她把手抽回去,而是右手放下自己的弓,拈住了宋如玥的小拳头,看着前面一只忙着吃草的兔子,双臂略略调整,道:“松手。”
宋如玥张开五指,离弦箭破空而出,射穿那兔子双目。
她眼睛瞬间亮了。
辰静双自得道:“厉害吧?”
“厉害厉害!”宋如玥兴高采烈,“明月,捡兔子,权当是我的!”
如此,宋如玥共射得了两鹿七兔,还射中了一只长尾巴野鸡。只是,瞄准虽有辰静双代劳,她膂力却些微不足,两头鹿都射了三四箭才射倒,如此,箭筒已空了。
辰静双见她玩够了,自己便起兴射猎,不多时追平了她,都是一箭封喉的箭法,干脆利落。宋如玥只驭马随在他身侧,专找刁钻的猎物为难他,一次也难不倒他。
那边郭琦也已经射空了箭筒,仅剩一支,不知何故,死活不肯用,四处去借。
那些同袍打趣地不肯借他,他急得拍马:“那不是,那箭不是……”
“怎么不是?不是什么?”一人故意问。
郭琦脸涨得通红,道:“不,我不不不是那个意思……”又忙把食指凑到唇边一个劲地抖:“求求了,别说了,王上在那边呢……”
“孤怎么了?”立刻就有一个声音问了过来。
这边正心虚,那边就被人抓了包,郭琦顿时被吓成了一只呆耗子,险些从马背上撅下去。他僵硬地回头,正好看见自家王上王妃像对连体人似的并肩过来,嘴巴都木掉了,欲哭无泪:“没没没没怎么……”
“一支箭而已。”宋如玥笑了一声。
她今天心情上佳,辰静双更不必说,只笑道:“诚如王妃所言,一支箭而已。”
说着,从自己随身的箭筒中抽出一支,送给郭琦。
他的筒里便只剩了一支箭。
郭琦伸出两只爪子,几乎碰不住:“王王上厚恩……这末将不敢……”
“你用就是!子信用的都是寻常羽箭,怕什么?”宋如玥笑道。
“子信”这两个字一出来,郭琦简直热泪盈眶——他是王妃党,而碧瑶党最初的依仗,也不过就是一声“子信”!
——那还是背着王上叫的!哪有王妃这当面的一声来得光明正大!
他顿时得了干劲,兴奋得满脸通红,大声道:“是!谢过王上!谢过王妃!”
郭琦——这些军中的王妃党一时喜气洋洋,那些朝臣却另有不乐意之处。
“哪能如此……能来秋猎已是破例,怎么还能射箭?”
“尤其还扰了王上!”
“年年春猎都是大事,这已是祸乱朝纲……”
——不过,如此种种,都是背地里说的。他们那一封封折子,只换来了朝堂上公然的训斥,王上的意思昭然若揭。这些大臣们虽然不会因此扭转心意,至少表面上闭上了嘴,知道不能再当着王上的面指责这位王妃——大豫的公主。
那边厢,他们议论的二人已经到了左右大营,升任京畿禁卫统领的陶维出来迎接。他虽然不知宋如玥便是碧瑶,对她倒是同样尊敬,辰静双对此颇为赏识,与他多说了几句。正说着,斜刺里竟窜出来一头獐子,直撞向陶维。
这倒奇怪,需知獐子颇为胆小,从不主动袭人。这只亦是如此,被陶维堪堪避过后,后退看了看,又慌不择路地冲进了树林。
陶维:“……?”
辰静双反应倒快,提起弓箭就射,谁知竟射脱了。他“啧”了一声,很不服气似的,道:“我去追!”
说着一催马,便随着闯入了树林,转瞬就不见了。
宋如玥这才想起来:“他没有箭了!独自去追,岂不危险?!”
说着拍马去寻。
可笙童拉住她,道:“王妃不能去。那些朝臣本看王妃就不顺眼,若再不循规蹈矩,不知他们又有什么腌臜话要编排!”
说着横了那些朝臣一眼,好叫他们知道这话就是要说给他们听的,又道:“王妃不急,我去寻回王上。”
那些朝臣只暗暗脸红,白俊却急道:“子信一个人进林子里了?”
他匆忙抄起一筒箭,道:“我去!”
——谁知片刻后,白俊满身是血,从树丛中栽了出来。他一声不吭,双眼紧闭,当场昏了过去。
众人:“!”
笙童软着腿上前查看,犹豫道:“似乎……是遇到了熊……”
众人:“!!!”
宋如玥听了此话肝胆俱裂,什么也顾不得了,缰绳一抖,纵马冲入树林,连陶维都没她快。众人只一晃眼,端着一条伤臂的王妃已经不见了。
陶维亦大惊失色,只道:“搜!”
宋如玥心急如焚,把旁人远远甩在身后,下了马细细寻找。可她一路循着血迹,越想越不对劲:
王室围场,早有人清过,怎会有熊伤人?
此事断不简单。
她心中暗暗恼恨自己莽撞,不曾带几个人随行。可事已至此,她亦不会退避,只得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了!
她从袖中抽出暗藏的剖风。
然而正当此时,暗地里忽然窜出一人,从她背后偷袭,一手攥牢她握刀的手腕,一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这显然是个青壮男子,力量大得惊人,直把她拖到了草木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