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南都城,阴雨绵绵落下。
雨水砸落在油纸伞厚实的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虽说是滴雨不沾身,躲在伞面下的关鸠仍然是感到一种被阴雨浇淋的寒凉,流淌的血夜里似乎混着冰渣。
似是体内的阴气运行不畅,待从口中吐落出浊气后,才稍感好些。
“先随我出城一趟。”楼琰撑着花伞走在最前头,许是想到了些什么,末了又补充一句。“到了之后,你什么都不要说。”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街畔顺流而去的金川河走了好一段距离,现下街上也没什么行人,更何况下着阴雨,更是没人愿意出来走动。
不过,街旁的商铺贩子倒是早早开门营业,只是有些冷清。
“公子,其实酆都府是有暗道可通往城郊,为何还要走这大路?”先前楼琰对关鸠说的那一番话仍是在耳畔回荡,心中还是有些忌讳。
“此处视野开阔,我们行得堂堂正正,何惧之有?”楼琰却是不以为然。“更何况,真要下手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关鸠倒不是对楼琰的实力有任何疑议,毕竟大泽乡这件事情,自己差不多将要处在风口浪尖的位置。
暗处的敌人自然是不会对楼琰下手,但关鸠就不好说了。
也不知道楼琰是否会错意,关鸠实际上是在担心着自己的安危,之前楼琰说的话是有唬诈成分,确也非假。
若上面真有动作,关鸠早就被扒了个底朝天。
此时,一辆马车朝二人相对的方向徐徐驶过来,前头缰绳围着匹油光水滑的枣骝马,后面是披着蓑衣的车夫。
马蹄慢悠悠地在青石上踢踏,溅出水花些许。
响啼从鼻子中传来,喷出一团白雾。
轮子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吱呀’的声响,慢慢地,由远到近。
关鸠瞥了眼这马车的装潢,也不知道是哪一大户人家出行,只是这个天早就出门确实是少见。
马车车厢与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凉风吹起了那车帘。
幽邃晦暗处,只听得‘嗖’的一声,拨开了层层水雾,对准了关鸠脆弱的脖颈。
关鸠手中的黑伞径直从身侧落下,打掉了袭来的冷箭。
避开了第二发的箭枝,紧接着来了第二发。
还未待关鸠再有动作,却被一柄花伞勾到了楼琰身侧。
同时,一道气劲自楼琰手中发出,将那马车炸开。
轰然的一声巨响,掀开了一日的序幕。
许是气劲太过强大,震得地上的青石板碎裂开来,街畔的金川河掀起水浪,那些早早开业的商贩们又急忙关门收摊,生怕这灾祸惹到自己头上。
借着这震动的余波,楼琰抓着关鸠的后领退到了五十步外的地方,稳稳落下。
受得惊吓太大,那枣骝马前蹄一扬,伴着一声嘶鸣,就扬长而去。
马车的残骸碎了一地,那躲在车里的刺客和赶车的马夫借着先前那股气势一跃而起,二人皆穿着一身漆黑,手中的长剑映着寒光。
观两人的修为只不过是二品出头,出手倒是十分利索。楼琰心里清楚,这两人是经验老道的刺客。
关鸠此时已经化出手中的长刀,心中一阵恼怒,只想着将眼前两人给劈成两半。
两把长剑自当空袭来,目标只在楼琰身侧的关鸠,许是见一事不成,拼死也要将关鸠给一起带走。
楼琰一把将关鸠推开数步,膝盖微微屈下,脚下一拧。
随着身子转动,划出了一道银色的光弧。
一息间,两名刺客只感觉胸口一阵剧痛,瞬间席卷周身。
银芒闪烁间,映出二人蓦然瞪大的瞳色,胸口的衣服已经被划破,藏在下面的肌理被彻底割开,割开了胸骨,割断了气管。
半空中绽开一道血雾,二人颓然跌落下来,流淌出来的血水顺着青石板的缝隙落入河里。
猛然间,二人身体迅速膨胀起来,宛若幼鸟要挣脱蛋壳的束缚一般。
楼琰眼疾手快,花伞径直抛去,翩然落到了两具尸体中间。
只见楼琰口中念念有词,一道细微光芒在两人身上浮现,原先胀起来的尸身迅速干瘪下来,只是留了一地的脓水。
而那把花伞的伞面也受到了影响,破开了好几个大洞。
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便虎头蛇尾的结束。
关鸠识趣撑着手中的黑伞走了过来,替楼琰挡了风雨。
“我说了,在我的庇护下,你不会有事。”
见外面没有动静,个别胆大的悄悄放下木闩,瞧一下外面的状况。
“你们有空闲的去南都府抱官,让他们过来收尸。”
说着,楼琰摇着手中的纸扇,领着关鸠往城门外走去。
......
还是来到了先前的城隍庙外,只是这时候站定了四个头戴着黑纱纯阳巾,穿着杂色大袖衫的老学士。
身后站着四个学童给他们打着纸伞。
“张学究、吴学究、徐学究、宋学究,好久不见。楼琰这厢有礼了。”
楼琰朝四人恭敬地拱手,执了弟子礼。
四人捋了捋胡须,都是坦然受之。
学究素来便是学府内学生对教书先生的尊称,能担得起学究称呼的人一般都是学问和修为皆是不俗的儒生。
虽说学府从来不插手南都府的政务,但天下学子有一半是来自江南,而江南才子大半又是来自南都城的学府。
可说是桃李满园,其影响力之大,南都城内的其他府衙都要避让三分。
吴学究看了眼身后一言不发的关鸠,眉头紧蹙。
“楼琰,你身边的人怎么换了。”
“这是我从酆都府请调来的,对于礼数并未有了解,请四位见谅。”
“难怪。”吴学究立马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只是,楼琰啊。别怪老夫多嘴,虽说你是奉天旨意,这权柄如何去用可也要好好把握。”
“所谓近君子,远小人,此为处世之道。”
其他三个发须皆白的学究也表赞同地点头。
这话虽是在规劝楼琰,实则在暗贬关鸠。关鸠学问不大,但眼前那老头话里的弦外音,他还是听得明白,
关鸠微微低头,先前因那场刺杀的阴翳仍挥灭不去,又被眼前老头暗搓搓地讽刺一番。
心中升起团怒火,攥紧手中的伞柄,骨节泛白。
楼琰脸上浮出一抹笑容,朝吴学究拱手。“先生所言确是,弟子受教。”
“只是,阳明先生曾有言:天地化生,花草一般。何来善恶?子欲观花,则以花为善,以草为恶;如欲用草时,复以草为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