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朦胧之际,冥世录再度浮现在脑海当中。
册子上用硬毫水墨清清楚楚勾勒出了那妖怪的模样。
那邪祟无形无状,化作一团雾气从横在地方一人的鼻孔当中钻了出来,而躺在地上之人面露痛苦。
【烂柯鬼:亡者执念所化的祟物,擅夺舍。初时无形无状,可窥伺他人记忆,通过气体将其拖入幻境当中,以他人负面情绪为食。】
关鸠猛地睁开双眼,入眼便是一双素白的丝履和一双黑色的皮靴。
“阁下醒了?”
循着声音望去,是穿着华服的清俊公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关鸠。
关鸠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眼前之人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公子襄助,大恩不言谢,若是有能用到小子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莫怪关鸠如此,能够将自己从幻境救出来,说明人家有本事。
而愿意出手搭救,说明人家觉得自己有可用之处,哪怕见死不救,在这人命草芥的世界,也是人之常情。
“聪明,上道。”眼前公子轻摇手中纸扇,复又收拢,微微回头对身后说了一句。“看见没,一个在你眼中整天和妖魔打交道的‘臭虫’都比你懂得变通。”
身后一身黑色打底劲装的男子恭敬地朝那公子拱了拱手,只是面上的表情看着仍是有些不服气。
关鸠被这么一说,心里有些怒气,虽说自己欠了眼前这公子哥一条命,也不至于这么被人埋汰。
而那个公子哥身后那随侍也是没有给关鸠一个好脸色,使得自己原先感激的心情冷却下来。
“小子冒昧,在下酆都府新晋阴曹吏,虽说公子救了在下一命,他日必有回报!”斟酌了下用语,关鸠冷冷地问了一句。
那黑衣劲装的男子冷笑一声,正要说什么,却被那公子哥止住。
“不卑不亢,态度不错。”
这公子倒没有恼色,反而是称赞了一声。
“鄙人姓楼,单名一个琰。”随后,手中纸扇点了点身后之人。“这是我的随侍,许有三。”
关鸠搜肠刮肚了一小会儿,仍是不知道眼前叫楼琰的公子哥到底何方神圣,只能淡淡地回了一句。“久仰,久仰。”
看关鸠面色敷衍,许有三莫名来了一肚子火。“竟然连‘水镜公子’的名声都没听过,到底是井底之蛙。”
虽是一声嘟囔,仍被关鸠听了进去。
关鸠本就对眼前之人突然的敌意感到莫名,现下又是被膈应了一句,心中升起一团怒火。
“毕竟小子只是区区一只臭虫,只和鬼怪打交道,天下间的大人物,除了当朝天子外,小子一概不知。”关鸠压低自己的声音,冷冷地回了一句。“在下虽然道行低微,但也是酆都府出来的阴曹吏,有正经身份。阁下区区一随侍,何德何能在此训斥我。”
“你!莫忘了先前是谁救了你!”
“小子清楚,是水镜公子救的我,与你何干!”
“你!”许有三面色涨红。
“够了!闭嘴!”楼琰一声喝止。“小兄弟莫要与他置气。话说回前头,你方才说是有用到你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很喜欢这句。”
“那不知公子想让小子做些什么,小子道行低微,恐怕是帮不上什么大忙。”
“不用那么紧张,我并非挟恩图报。”见关鸠这般拘谨小心,楼琰眉目含笑。“只是阁下先前斩钉截铁地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片刻功夫就变这么小心,真是善变啊。”
这番话倒是弄得关鸠有些窘迫,自己先是承了别人的救命恩情,甫脱险后又信誓旦旦做了一番承诺,先前却又出尔反尔,着实说不过去。
“别这般紧张,只是先想你帮个小忙。”说到此处,纸扇随手一化,一具失了气息的尸体被抛到地上。
“这是见面礼,也是我的诚意。”
关鸠瞧了眼那具尸体,竟是先前还和他说话的庙祝。
“他被那烂柯鬼夺舍,当我诛灭了那烂柯鬼后,人已经没气了。”将那具尸体踢到关鸠跟前。“现下这具被夺舍的,已经不是凡躯了,想来其中的秘密可待你发掘一下。”
“公子这般好心,难不成不心动吗?”
“呵呵.....”楼琰轻摇纸扇,没有言语,脸上只是绽开笑容,如暖阳一般和煦,令关鸠一瞬晃神。
关鸠当即明白了楼琰的笑中含义,连忙拱手。“是小子孟浪!只不知这小忙要我如何帮?”
“今晚亥时一刻,秀水街,六凤居小叙。”
关鸠只是沉吟了片刻,便点了点头。“多谢。”
言毕,抓起那具尸体,运起足下神通远去,瞬间消失在两人眼前。
“好俊的轻功,我朝真是人才辈出啊。”被一阵风吹起了两鬓的发丝,楼琰一声轻叹。
“大人,方才属下失礼了,只是不满那小子对您的态度!虽然态度看起来恭敬,可眼里满是傲气!”
“无妨,年轻人有些傲气是正常的。”楼琰却无所谓地摇了摇手中纸扇。“再说我还收获了意外之喜呢。”
“大人何意?”
楼琰另一只握成拳头的手舒展开来,一颗如墨漆黑的鬼丹展现在两人眼前。
“和老师说一下,天师府的这趟浑水,楼琰非趟不可了。”
......
将尸体收入到芥子当中,便去刑堂交差。
原本想将今日遇到的遭遇和那个年轻人说道说道,却没想坐堂的人又换了下来。
是那皮肤如老树皮一样的老汉。
“今日早上那年轻人呢?”
老树皮睁开一只眼,然后又盍上,懒散地吐出三个字。“不清楚。”
“这刑堂任务评级有差错,今回险些害死我。”
“不会有差错的,那只是你们这些个阴曹吏道行不够高深。”
老树皮一句话将关鸠堵死,关鸠也不知道说什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
领了奖赏后,关鸠便往死牢走去。
一般邪祟尚有一丝气息的时候,或者有需要处理的邪祟尸身,上交完任务的阴曹吏会将交给死牢里的‘差官’处理。
通俗点说,这些个差官身兼仵作和刽子手的活计,是个听起来不太危险的差事。
一般的邪祟还好,攒在口里的最后一口生气,不过是对生世的留恋,且对于差官来说,是大补的一件东西。
若是捕获来要处理的是只剩一口气的邪门左道,往往心有不甘,哪怕已然踏上了黄泉大道,也要做最后的反扑,拉一个垫背的下去。
因此,呆在死牢的差官和呆在阴牢的阴曹吏一样,都必须要有生死度之于外的觉悟。
“哟,关鸠,稀客啊!”
今日死牢甲子号坐堂的是张顺,和关鸠也算是熟人。
“帮我护法,我要一窥这妖人身上的玄妙。”关鸠也不跟他废话,直接从芥子当中取出那没了生气的尸体,摔在那积了层灰的木板上。
灰尘飞扬,弄得关鸠眉头紧蹙,发现这号子里的腥味也不浓郁。“这是多久没活了?”
“有个月了,反正我是乐得清闲。”张顺坐在一旁磕着瓜子。“你忙你的,我在这给你看着。”
“行,事成之后这具妖躯随你处置。”
“行!就等你这句!”张顺眸中闪过精光。
关鸠五指成爪,牢牢扣在尸体的脑门上,霎时一阵白光夺取了关鸠视野。
再回过神来,关鸠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树林当中,不远处聚着一群人。
巡睃一番,又伸出手看了一下自己,不由面色一凝。
这黑白天地,唯他一人独有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