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着张学究走出了小道,章心卷转身朝张学究拱了拱手。
“方才感谢学究出手相助,否则以在下这点卑微道行,恐怕是真的要被抹杀殆尽。”
“言重了......”
张学究赶忙做了个回礼,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小心翼翼了大半辈子,今日做出这般出格的举动,已经是违背了圣贤行过的道路。
自己这一条老命只能彻底和天师府绑在一起,是一步险棋。
“我只是想知道......吴天师所讲新的修行之路真的可行吗......”
事已至此,张学究仍是有些担心。
“您昨晚不是也试过了吗?”
章心卷倒是没有直接回答张学究,反而是将话题抛回给了张学究。
“想来多年未曾突破的瓶颈有了不小进展吧?”
修行路上凡事皆是看一个机缘,有些人历经了多少年的风雨沧桑,都未曾再有突破。
只是未曾遇上合适自己的机遇,这机遇想来是可遇不可求。
便如张学究这般,草草到了三品一阶的水平,往后却是再难有进展。
修行者如若发展到一定程度,便难以向上的时候,便会出现‘天人五衰’之境。
所谓‘天人五衰’,分为‘大五衰’和‘小五衰’。
修行者在修途殆尽、寿命终了的时候,自身衣服便会不留华贵,徒生污秽脏垢。本是一头华发,也会渐渐干燥枯萎。
腋下也是生出臭汗,不再洁净。身体自发产生难闻的气味,不再香洁。甚者,在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会心生不安烦躁。
此便是‘大五衰’。
而‘小五衰’则是修者会感到自身的五感不再像往常一般敏锐,且自身渐渐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对凡尘之间的妙欲之境升起了恋恋不舍之心。
三毒炽火盈胸,变得比往常更容易暴躁易怒。
原本的神通受到了阻碍,也无法像以往那般运用得得心应手。
而如今张学究便是步入到了‘小五衰’的境地,这几十年含辛茹苦的修行全然没有令他得到进步,反而使自己更加心焦忧郁。
在自己一筹莫展的时候,便是吴道紫主动出现。
给予了他一股看似污浊的气体,直接从灌入到了头顶百穴当中。
在那一个刹那,张学究只觉得自己是浸泡在清凉的泉水里,任由泉水渗透到自己皮肤的毛孔当中。
整个身子骨轻盈了不少,淤积在胸口多年的沉闷在此刻彻底土崩瓦解。
自气海当中有灵气源源不断地奔涌而出,令张学究浑浊的双眸绽出一瞬的清亮。
仿若多年来凝滞不前的修行终于得到了一次提升,那瓶颈终于得到了突破。
这便是吴道紫那天造访他时候,所给予的馈赠。
一个能够让他瞬间打算和天师府站到一边的馈赠。
只要仍是存活在这天地之间,哪怕再有通天本事,也是畏惧寿限将至的那一天。
既然畏死,自然求生。
......
......
南都府监牢内。
内中光线幽暗。
许是才下过一场夜雨,空气当中充斥着潮湿的腐臭,直令人感到胃里翻江倒海。
一处牢房,三面都是由石块堆砌而成的,其中夹杂着不知哪种牲口留下的粪便。
其中一面墙上面留了碗大的一个口,造了个天窗。
晨光从当中透过,落到一瘦弱的人影身上,细微光线中有微尘浮动。
牢房之外,吴道紫坐在外面,身后站着一人拿着柄扇子,替他扇去空气当中的腐臭。
望着牢房内的老妇,吴道紫眉头紧蹙,朝身侧的人问了一句。
“陆犯,你确定那日被封印在夫子庙内的邪祟主动脱出,附身到这老妇身上吗?”
陆犯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扇子摇得更为起劲。
“千真万确,在下亲自去了趟事发地点附近查探了一番,在那老妇身上有阴气萦绕,气息和夫子庙的十分相似。”
......
......
老妇身子微微动了几下,一阵天昏地暗,只记得一堆穿着皂衣的官差径直闯入了她的家门,二话不说便是将她给带走。
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无法脱去攥紧她双臂的大手,倏然只觉得后颈传来一阵莫名的疼痛,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只有片刻迷茫,全然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臭气熏天的牢房里面。
一时间,恐惧的情绪宛若潮水一般汹涌而至,老妇整个人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醒了?”
老妇抬起了头,才发现牢房坐着一人,身侧也站着一个,像是随侍。
整个牢房里,光线黯淡,丝毫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只是单一从他身穿的衣服来看,十分华贵,想来是个大人物。
“大人!大人!民妇不知道所犯了什么大罪,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
那锈迹斑斑的牢门外,那身影并未有因老妇这般凄惨模样而有所动摇,只是温声问了一句。
“你应该是有个儿子在学府读书吧?”
老妇猛地抬头,擦去了眼角了的泪光,不住地点头。
自己丈夫早逝,是自己将年幼的儿子拉扯长大,付出了不少心血,其中辛酸苦楚也不足向外人说道。
在得知自己的孩子通过了府试,得以加入到学府当中念书的时候,老妇心中升起一阵喜悦。
心里非常清楚,但凡要是能够从学府中读出来,便是不用再跟着自己受苦。
为了儿子的学费,老妇每日变得更加忙碌,尽量满足他的需求。
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老妇本以为这是流落在一片昏暗当中数十年,老天怜悯她们一家,所给予的馈赠。
天不遂人愿,阴晴变化不定。
就在八天前,从学府那边得来一条消息,自己的儿子死在了夫子庙。
死因不明。
那学官面色冷漠地宣布过后,便转身离开。
徒留老妇一人在萧索冷风愣怔半天,良久才反应过来。
起先双唇不自觉地发颤,而后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当中涌出,一股悲戚的情绪宛若泉水在胸口涌动。
她不敢置信,自己那一向恭敬温顺的儿子竟然就这么死在了享誉百年的学府里。
心中升起了一股荒谬的感觉,只觉得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止不住的哭泣在寂静的小巷内回荡。
.......
.......
“是...民妇确实有一个儿子...在学府...只是死了...”
谈及自己的儿子,老妇心中既感到悲伤又夹杂着丝愤恨的情绪,只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眼。
抱着微弱的希望,老妇曾数次跑上学府想要回自己的儿子。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哪怕自己的儿子只剩下一片灰,她也要带回去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好生安葬起来。
每次想闯入到学府里面,得来的却是被轰出去的结果。
心中自然是又恨又怕,可学府向来都是高高在上,自己一介蝼蚁自是无法撼动。
“从你的语气当中,我听出了一丝愤恨。实话实说,是否对学府这般霸道感到十分愤懑?”
眼前之人语气温顺,令老妇一瞬晃神,似是要敞开自己心扉一般要将自己的苦衷诉说给他。
“是...是!”
声音微微颤抖,老妇咬牙切齿地回应了两个字。
“我可以明确地告知你,你儿子的死便是学府一手造成的。虽说你我是初次见面,但我愿意给予你一个机会,一个报仇的机会。当然,这还是需要自己亲自动手。”
“报仇?”
老妇咽了口唾沫,像是在一片晦暗当中终于攫取到了那一丝光明,生怕从自己指缝间偷偷溜走。
“你...你说!”
疯疯癫癫地爬近了些,老妇语气相当激动。
“我给予你力量,一种能让你复仇的力量。想想看,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腐儒们有将你儿子的命当过命吗,如果当是命,你儿子怎么死得如此不明不白?那些个腐儒又有把你当人看吗,恐怕你去见他们,他们也只是把你当成臭虫一样扫地出门吧?
这么一个被蠹虫盘踞的学府,你认为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既然现下已经走到穷途,不如反抗试试,或许会有意外的结果,一个合乎心意的结果。”
在这寂静的一角,只听到老妇喘息声越来越重。
“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恐惧彻底排泄出来。我来这里,是来帮你的。不用好奇我是什么身份,其实你也心中有数,我自然是不会加害于你。正相反......”
“....我是来助你脱得这片苦海,登上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