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的功夫,自夫子庙显现出来的裂缝迅速蔓延开来。
内中有诡异的血光流动,如一条蜿蜒的小河在流淌着。
现下是正午的时候,往来的行人猝不及防,跌入到了这血河当中,迅速没了声息。
恐慌的行人们乱了分寸,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除了数十年前的一次叛乱,南都城从未经历过这么个恐怖景色。
靠近城西侧的一条大道,张寿还在带领着手下人马疏散不明所以的民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打乱手脚。
张寿彻底傻了眼,就在方才他还苦口婆心地劝着一个拒绝撤出南都的老汉,转眼间,面前之人就跌入到了沸腾的血河当中,没了声息。
在裂缝快要蔓延到脚下的那一刻,张寿迅速反应了过来,躲了过去。
联想到先前楼琰的吩咐,他很难不相信这是早有预谋的一场灾变。
或许,是楼琰和吴道紫一同联手......
瞧了眼夫子庙的方向,升腾的血柱映着妖艳的光华。
“快!抓紧脚步!迅速撤离!”
眼下无暇再思及其他,只能指挥剩余的刑衣卫继续疏散民众。
只是恐慌已经弥漫开来,行人被这股强烈的恐惧情绪所主导,尖锐的嚎叫已经盖过了张寿的吼声。
如此恐怖的灾害,南都城的上峰竟然无一人立马出面。
靠着张寿带领着的刑衣卫和阴曹吏根本是无济于事。
整个南都城好似全然组织不了一个像样的救援队伍出来,全部瘫痪。
“啊!!!!”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人群后方响起了惨嚎。
不知何处惹来了一群罗刹鬼,疯狂地屠虐着手无寸铁的民众们。
青石地板上被鲜血淋漓了一层又一层。
“娘的。”
张寿狠狠地骂了一句,长刀出鞘。
“阴曹吏的弟兄们!随我一起宰了那群恶鬼!其余人等继续疏散群众!”
远方又响起了数声轰鸣,震得张寿脑袋嗡嗡直响。
又是两道血柱腾空升起,分别来自南都府和天师府的方向。
绝望的情绪迅速萦绕在张寿的胸口,只是手中长刀仍然挥舞个不停,斩杀眼前莫名出现的罗刹鬼。
巨大的轰鸣声,悲怆的哀嚎声和悲楚的呜咽声伴着冷风涌入到了张寿耳中。
完了,全完了。
现下的南都城已经沦为了人间地狱。
张寿如是想到。
......
......
出了酆都府,楼琰一路狂奔。
眼前的严重性已经远远超出了方才心中所想。
骤然发生的灾变,瞬间让城内的一部人失去了性命,另一部分人尚未有从这惊慌当中反应过来,又是遭到了罗刹鬼的屠戮。
不远处的惨嚎瞬间灌入到了楼琰耳中,令他莫名心颤。
一道青光流过手中,玉琢成器沛然上手。
现下已经无法思量为何南都城出现了这等变故,为何远方出现了三条血柱,为何地上躺了一堆罗刹鬼的尸体。
循着惨嚎,楼琰看到了残存的一只罗刹鬼一手戳破了一壮汉的肚子,将内中的脏器全数落到了它的爪子上。
仍是冒着热气,仍是泛着腥气。
壮汉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狰狞的面目诉说着这巨大的痛苦。
怒火盈胸,关鸠瞬间奔到了罗刹鬼的跟前。
青芒闪过,罗刹鬼尸首分离。
【罗刹恶鬼,一年修为!亲手诛杀!修为获得!】
许是瞧见了这边的动静,越来越多的罗刹鬼往关鸠这个方向奔涌过来,如同嗅到了食物的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地从小巷内、屋顶上或者小道里涌现。
关鸠别无他法,只能挥舞着手中的长刀,霍霍青光缭绕四周。
【罗刹恶鬼,一年修为!亲手诛杀!修为获得!】
冰冷的声音在脑海里再度崩起。
闭嘴.....
关鸠紧蹙眉头,内心乱成一团麻。
【罗刹恶鬼,一年修为!亲手诛杀!修为获得!】
闭嘴。
长刀舞动间,青色刀气连绵一片,交织成了刀网,使得碰触过来的罗刹鬼转眼间化为血雾。
【罗刹恶鬼,一年修为!亲手诛杀!修为获得!】
闭嘴!
饶是关鸠这般嘶吼,脑海的声音仍是响个不停。
反而随着死在关鸠手上的罗刹鬼越来越多,而在脑海内响得越发频繁。
“闭嘴!!!”
关鸠暴出了一声嘶吼,喉咙也扯出了血丝。
一本纸页泛黄的古册登时浮现在关鸠头顶,应合瞬间,周遭涌来的罗刹鬼全数被吞噬到这古册当中,涤清了周遭的鬼气。
终是归于寂静当中,只是关鸠心中一片荒凉。
虽说关鸠一直认为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绝对不会抱有丝毫情感。
可曾经清澈的金川河,繁闹的秀水街......
这半年生活当中的一点一滴,已经全数烙印在了关鸠的骨子里,脑海里。
曾经的美好在伴着这兔起鹘落的变故当中毁于一旦,尽付硝烟。
若是没有一丝悲恸,那自然是假话。
紧了紧手中的长刀,关鸠真想要运气足下神通。
却听到了自己背后响起了稚童的呜咽声。
“呜...呜...爹爹你醒醒...爹爹你醒醒。”
年仅七岁的小雨跪在那已经咽气的壮汉身旁,轻轻地摇着他的臂膊。
只是小雨哭红了眼睛,那已经失了性命的父亲无法再回应他。
七岁的小孩,因为家境的贫寒,早早便懂了许多事情。
今日天蒙蒙亮,便会随着自己的父亲去秀水街一同摆摊卖花灯。
因为是斋孤节,卖出去的花灯会比平时多一些。
来得早,占一个好位子,等客人来看来买。
这不到半天的功夫,两人便是卖出了将近一半的花灯,这比平时的量卖出得还要多。
可惜天公不作美,这突来的灾变降临到了父子二人的生活里。
在苦难的沼泽里,两人尚未脱身,天边忽来的乌云遮住了仅存的一丝光亮。
逃无可逃的父亲见没有了退路,只能和一直追杀他们的罗刹鬼拼死一搏。
为了保全他的儿子......
.....
.....
“别哭了。”
关鸠蹲下身子,用衣襟擦了擦仍有血渍的手,抹去了小雨的泪水。
小雨的泪水并没有止住,反而被关鸠粗擦的指肚子,摸得皴红。
关鸠并不会哄孩子,因为自己没有单独和小孩在一起呆过,只是静默地看着小雨。
“我...我的爹爹...听不到了吗?”
小雨止住了哭声后,胸口剧烈地抽动着。
关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仅仅只有七岁的小孩,就在经历过了一番生死,心中似乎对‘死亡’有了一丝认识。
死去的人就像自己的爹爹一样,再也听不到别人的声音,听不到亲人的呼喊。
“你叫什么名字。”
关鸠心里头十分沉重,半天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雨怯懦地瞧了瞧眼前有些阴郁的青年。
可就是这个青年,在方才从天而降,从无数恶鬼手中救下了他。
“关雨.....”
小雨小心翼翼地回应了一声,带着稚童独有的软糯。
真是巧了。
关鸠微微盍上双眸,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我叫关鸠,如果愿意的话,叫我一声哥哥,以后便跟着我生活。”
沉寂了好一会儿,又响起了关雨稚嫩的童音。
“哥...哥。”
“嗯......”
起身抱起了关雨,抱到臂上。
不知何时,血丝密布在关鸠的眼球上。
举目望去,皆是疮痍一片。
隆兴二十一年,南都事变。
伏尸难以计数,人间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