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往前走,只见一楼阁被人群团团围住。
又不知为何,这里的人开始骚动起来,前面的人往后挤,也向尹霖撞了过来。
白泽拉住尹霖的手,把她往自己这里拉了一下,然人太多了,他只好把尹霖抱在怀中,兔子灯也仿佛被抱住。
尹霖没反应过来,怔然地睁着眼睛,在白泽怀中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这里全是声音,而仿佛耳边就只剩下了白泽的心跳声,不,不,她想,或许还有呼吸声,即使那十分短促,但在此刻的她听来,却如雷声般震岳。
没过多久,她从白泽怀中出来,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敢看白泽的目光,连忙转移话题道:“前面到底发生什么了啊?这般热闹。”
白泽也挪开了眼,他个子高,一下子便看清楚了阁楼上站着的人,那人手中拿着绣球,他一看便明白了,这恐怕就是之前民间常有的‘绣球招亲’。
但这实际上早就安排好了,基本上没有大户人家会把自家的姑娘随便托付给一个路过的人的。
还未等白泽开口,尹霖前面站着的人就回头道:“是顾家小姐绣球招亲啦,但大家其实都知道,这哪是绣球招亲啊,顾小姐是要和江大人成婚啦。”
这一会儿一个顾小姐,一会儿一个江大人,听得尹霖有些懵,那当地人也看出来她是真的没听懂了,耐心解释道:“顾小姐是顾文济大人的女儿,是我们这出了名的医师,江大人是跟着顾大人来这里的,是顾大人的学生。”
这下尹霖听懂了。
“那也要恭喜他们了。”尹霖道。
当地人笑了笑,“对啊!谁不知道江大人和顾小姐心意相通,就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现下顾小姐绣球招亲,肯定是要投给江大人的。”
白泽倒是不这么认为,这绣球招亲实在容易出意外,要真是想要成亲,何必做出这般行径——正如这人所言,他们二人之间也就缺个良辰好时了,找个吉日找个媒人定下不就好了吗?
心中是这么想的,但白泽也没有说出口。
唢呐声出现之后,众人都不约而同噤了声,那顾小姐就站在阁楼之上,安静望着底下站着的百姓,从一旁的婢女手中接过抛球。
江胤就站在一边,他并未靠近也没有离太远,看着仿佛是对这绣球跑到何处并不在意。
外边的人望不到他们里面发生的事情,外面的人也确实觉得这事和自己没关系了,尹霖前面的男人还回头和尹霖感慨:“其实这江大人也挺不容易的,听闻他以前是京城侯府的少爷,为了跟随顾文济来到甘州的。几年前,甘州可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啊……若不是顾大人和顾小姐,恐怕我们都要死在那场瘟疫中了。”
尹霖好奇道:“瘟疫?”
“是啊,这几年前大家的身体哪有现在这么好,随便来个病都要死得差不多咯。”现在想起这件事,也实在太令人唏嘘了些,男人说着说着叹口气,“顾大人若是能回京城就好了。”
这是二人今夜第二次听到这番话了。
若是一人这么想也就算了,但两个人都这么说,说明顾文济在当地的威名已经远远超过旁人了——他必然是真的爱民如子,不然这些甘州人不会这么想的。
尹霖第二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唢呐声又一次出现,这是顾小姐要抛绣球了。
她抬眼看去,而高楼上的顾小姐恍若也瞧见了她,而后微微一笑。
“……”尹霖有些愕然,心中又产生不妙的感觉。
她一向直觉很好,正准备拉着白泽跑之时,只听耳边风声呼呼一响,那绣球稳稳地落在她的另一个手心。
因为太稳了,又十分荒谬,尹霖沉默了好久。
不只是她,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恍惚着看向尹霖,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江胤。
尹霖身边站着的男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一时哑口无言,“这是、这是怎么投到你手上的啊?姑娘?”
白泽已经明白他们几个又是卷到什么风波里去了,这令他忍不住揉了揉眉,甚至开始思念自己在海上漂泊的倒霉日子了——虽然那又晕又晃实在令人睡不着,但好歹是真的不用动脑子,每日两眼一睁就是吃饭,吃完了再两眼一闭等第二日就行了。
他叹了口气,尹霖也叹了口气。
前面的人也不知道绣球到了谁的手上,一时议论纷纷,又听江胤道:“请拿到绣球的姑娘前来。”
姑娘?!这二字一出,百姓们又是一惊,连连往后看。
尹霖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将手上的花灯交给白泽,“我估摸着我十有八九是回不去了,你记得好好爱护它。”
白泽忍不住问:“你不会真要去做什么上门女婿吧?”
这话反倒让尹霖开始思考了,她琢磨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白泽不说话了。
尹霖就是开个玩笑,她要是真的做了上门女婿,那人家顾文济也不愿意啊,她自己也有封印山海怪的任务,怎么说都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而这绣球能越过这么远恰恰好来到她的手上,肯定这些人也是有备而来的。
这么想,尹霖收敛了神色,对白泽传音道,“这事想来并不简单,我将一个小人符放在花灯里了,那可以给我们传音,你们也要小心。”
白泽点头。
见状,尹霖拿着绣球走出了人群。
她一出来,当地百姓更是站不住了——这拿到绣球的确实是个姑娘家,这、这不荒唐吗?这自古以来,就没有两个姑娘成婚的,实在是有辱斯文啊!
这些人又纷纷看向江胤,然江胤并未生气,仿佛料定了会是这样,对尹霖一拜道:“这位姑娘,若拿了绣球,便成了顾小姐的未婚夫婿了。”
人群中的云从和杜衡也是一愣,根本没想到走出来的人会是尹霖。
尹霖更是头疼,“我能说不吗?”
江胤道,“不能。”
“包办婚姻不可取啊。”她企图说服江胤,“况且顾小姐与我今日也才见过一面,喜欢都没有,怎能说成婚呢?”
话落,尹霖听到上方传来笑吟吟的一声,“怎会不喜呢?我见姑娘,倒是实在欢喜呢。”
尹霖明白了——她这次是真的逃不开了。
这顾小姐和江胤到底想要做什么,竟然不惜一切留下她……可她才来这里不久,论起武功也比不上那些山海阁的弟子,要非要说是因为昆仑山弟子的身份,但云从又比她来得早。
绣球能一分不差地落在她的手上,想来这顾小姐也是学过些咒术的。
她心中这么想,面色未变,“那今日我要睡在哪?和顾小姐去县令府住?”
她和那位顾小姐又不需要考虑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这婚约如今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作数的,更别说成真了。
果不其然,江胤道:“自然,今日姑娘就只能和我们去县令府了,姑娘也不需要担心,县令府上还住着两位道长,应该是和姑娘一样修仙的人。若是姑娘觉得寂寞,也可与他们说上一二。”
尹霖这下是真的说不上来话了,她心中想着‘这真是冤家路窄’,口上却只能虚伪地打个哈哈说一声‘真是有缘’。
离开之前,尹霖又回头看了眼白泽,他右手提着花灯,左手拿着他们前不久买的糕点,也静静地望着她,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县令府倒是比外面还简陋一点。
尹霖瞧了瞧四周,她被带到了一个内屋里,这里也没有装饰什么,十分简单,也就只有书案上摆放一个香炉,她瞧着这书案也是最普遍不过的松木所制。
正当她闲着无事想要敲一敲的时候,那位在外面一直蒙着面的顾小姐来了,她先是对尹霖温和一笑,而后坐在她的面前,“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尹,单字一个霖,你叫我尹霖就好了。”
她说这话时也语气淡淡,但顾小姐并未在意,又介绍了自己,“我姓顾,名琢光,你叫我琢光就好了。”
顾琢光……这名字确实好听,尹霖知晓,大荒岛处也有一个琢山,上面多树木,郁郁葱葱,一片盎然,也不知顾文济给女儿取名是不是也想要她与琢山一样‘欣欣向荣’。
蓦地,顾琢光忽然跪在了尹霖面前,对她就是一拜!
尹霖吓了一跳,连忙准备去扶,但顾琢光纹丝不动,又是一磕头之后才坐直身体,向尹霖道:“尹姑娘,我这样做你可能会厌恶我,但这都是有原因的。前段时日,我父不知为何身体瘦削了许多,有时说话恍恍惚惚,常常会说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名。”
顾琢光这么说着,尹霖皱紧眉,又坐了下来,“什么人名?你还记得吗?”
“思女。”顾琢光说,“思女……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常常让我去杀了思女,也可能不是对我说的,他身边可能有别人,也可能是有人附在了他的身体上……我不知道!但是我确定一件事!”
顾琢光说到这里,露出悲伤的目光。
“……那一定不是我的父亲。”她说。